楚临丞刚跨出府邸大门,北风便带着一丝凉意迎面扑来,吹拂着他的衣摆猎猎作响。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正准备走上马车,却见石念及与几个侍卫急匆匆而来。
“楚相,您这是?”石念及弯着腰问道。
楚临丞道:“进宫。”
石念及笑了笑:“这不是巧了吗,皇上正要见您呢。”
“嗯,那就快走吧。”楚临丞没有多问什么,他能想得到,定然还是北豫的事。
永明殿内,皇帝刘闵闭着眼斜卧在软榻之上,左手还拿着一本书,右手在轻揉着太阳穴。他的眉头微微蹙着,显然是在因某件事而烦闷。
楚临丞不等通秉,径直走入殿中,只是还没来得及行礼,刘闵已然睁开了眼:“老师来了!”而后看向石念及,“赐座,上茶。”
石念及应了声诺,搬来一把凳子放到楚临丞身后:“楚相请坐。”
楚临丞微微颔首,又对刘闵拱了拱手:“多谢陛下。”
刘闵坐直了身子,淡淡一笑,等楚临丞喝了口茶,才轻声说道:“老师,眼下并无外人,不知北豫之事,您怎么看?”
“陛下不是已有决断了?”楚临丞淡然道。
刘闵苦笑一声:“您也看到了,今日朝堂之上,百官互相推诿,朕令工部凑齐兵甲,实属中庸之道,也是无奈之举啊。”
觉察到刘闵眼中的情绪,楚临丞沉吟片刻,缓缓说道:“陛下,北豫的局势确实不容乐观,但方令舟的奏折中,似乎隐藏着更深的意图。”
刘闵微微皱眉:“老师的意思是?”
楚临丞从袖中取出荀羡的信:“陛下,这是今日邺邱县尉荀羡送来的信,老臣以为,这封信中的内容,或许能为我们解开一些疑惑。”
石念及接过信,双手奉于刘闵身前。
刘闵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沉默了许久,突然猛地一拍桌案站了起来。剧烈的响动惊得一众内侍同时身子一颤,齐齐跪了下去,一个个把头埋在地上,战战兢兢,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楚临丞也站了起来,微躬着身,颔首低眉,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刘闵的下文。
刘闵在殿内来回踱步,心中的怒火如同随时就要喷发的火山一般。厅内的气氛压抑的人喘不过气,良久,刘闵才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石念及。
石念及不愧是内侍司总管,只一眼便理解了皇帝的意思,连忙将殿内伺候的奴婢打发出去,而后便关了门,站在门外,躬身侍立。
“呵,好一个镇东将军。”刘闵气极反笑,强压着愤怒问道,“老师,依您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理?”
楚临丞思忖片刻,努力让自己的话表达的清楚一些:“荀羡信中所言也只是猜测,并无实际证据,但以方令舟那份只求钱粮不要兵马的奏疏来看,此事也绝非空穴来风。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北豫的局势,同时也要防备方令舟的异动。”
“如何稳住局势?”刘闵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急迫。
楚临丞沉吟道:“眼下北豫全军皆由方令舟一人节制,倘若他真有不臣之心,除非朝廷派大军征讨,否则皆是无用之举。”
他顿了顿,眉头也微微蹙了一下:“但若他并无反心,陛下便胡乱问罪,难保他不会心生芥蒂,眼下朝中缺人,北豫还需要良将镇守。”
刘闵闻言,浮躁的心境也随之缓和了不少,沉思片刻,轻轻点头:“老师所言在理,那您方才说的稳住局势,又当如何?”
楚临丞道:“陛下不如降一道圣旨,宣方令舟进京述职,同时为免他有所猜疑,可令其自行安排军中领兵之人。”
“这……可行吗?”刘闵瞥了眼楚临丞,面带迟疑,“倘若他真的有心造反,就算朕宣他进京,想必他也会拒绝吧。”
楚临丞微微摇头:“他反与不反,其实已成定局,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确定他究竟有无反心。若有,后面无非就是派兵平叛,若没有,便让他带着那一万套兵甲回去,也算安抚了他的忠心。”
刘闵坐回到软榻上,沉默良久,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得点头同意:“既如此,那就按照老师说的办吧。”
说完,将石念及叫了进来,吩咐道:“去拟旨:北豫之局势,朕心甚忧,然阅卿之奏疏,不可窥其全貌,故宣卿进京,当面详述,旨到之时,即刻启程,望卿早至,以宽朕心。”
看石念及领命离开,楚临丞又道:“陛下,老臣斗胆,举荐传旨之人。”
“哦?”刘闵的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老师要举荐何人?”
“当此之时,非武卫都督不可。”楚临丞沉声说道。
刘闵有些疑惑:“老师,朕不明白,不过一道旨意而已,为何非要谢无赦去传旨?”
“密令司地位特殊,无人胆敢小觑,派密令司司正亲自前去传旨,足可见陛下心急。他方令舟若无反心,必定星夜兼程,奔赴邯城,若有,可令谢无赦即时杀之,一劳永逸。”楚临丞解释完,看了皇帝一眼,又道,“一旦方令舟身死,便可让其推荀羡暂领全军。”
“荀羡?”刘闵微微一怔,当即便拒绝道,“老师,荀羡虽然忠心,但也太过迂腐,况且他毕竟是个文士,如何能统御全军?就算许他督军之权,又如何能够服众?”
“陛下所言甚是。”楚临丞微微颔首,又解释道,“所以老臣才举荐谢无赦前去传旨,密令司素有见官高一级之称,以他的身份,一来可以保护荀羡,二来也可以震慑北豫那些心思不纯之辈。”
见皇帝还在犹豫,楚临丞继续说道:“陛下,荀羡虽然有些过于刚直,但他素有「青石清风」之美誉,在地方上深得民心,若方令舟没有反心,荀羡也能成为他与朝廷之间的桥梁,稳定北豫局势;若方令舟真要造反,荀羡的清廉和民心,也将成为日后平叛的一大依仗,老臣请陛下三思。”
说完,一撩衣袍跪了下去。
“老师快快请起。”刘闵将楚临丞扶了起来,看着他苍老的面庞,无奈地叹了口气,“真不知那个老顽固,如何就这般得老师青睐。罢了,既然如此,那就依老师所言吧。”
楚临丞心中一喜,连忙躬身行礼:“陛下圣明。”
刘闵淡淡一笑,扶着楚临丞坐回凳子上,而后也回到软榻前坐下。看着案上缭绕的檀香轻烟,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脸庞:“老师,朕想把贾淼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