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项小满与何文俊早早的去义庄接林彦文的遗体。
赶到时,已经没了下脚的地儿。
各式各样的马车、牛车、架子车能排出二里地,此起彼伏的恸哭以及不甘的喊冤声回荡在城池上空,再加上一大群指指点点的围观百姓,把整个城西堵的水泄不通。
“唉,还真是啥时候都少不了瞧热闹的。”项小满无奈一叹。
他不知道,眼前的情形,在梁县,在京师邯城北边和西边的两座城中,已经上演数次。
“等等吧。”何文俊道。
项小满点点头,这种情况不等也没办法,便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时间,随着一副副棺椁的搬离缓缓流逝,等马车停在义庄门前时,已是日上三竿。
二人刚下马车,便有一个文士模样的男子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簿册,直接问道:“可是来领遗体的?”
“是。”何文俊点头道。
“哪里人?”
“北豫,邺邱。”
“死者姓名?”
“林彦文。”
男子点点头,用朱笔在簿册上勾了一下,与身后站着的几个军士说道:“邺邱城林彦文,送行。”
军士们重复了一遍「送行」,转身回到义庄。俄顷,便抬着一口棺材出来。
“何大哥,好像装不下。”项小满盯着那棺材,再看看自己的马车,才算明白为何别人家的车都只有车架子。
他来时还刻意换了双马大车,为的就是能让林彦文的遗体平稳的躺在上面,却没想到栗山郡考虑的如此周到,直接附送了一口棺材。
“别急,看看他们有无安排。”何文俊道。
八个军士抬着棺材,被男子领着来到项小满二人面前。
“二位,你们是卸了车顶,还是再租一辆车。”男子问道。
何文俊拱了拱手:“敢问,要在哪里租车?”
“那些人都有车可以租给你。”男子指着不远处的一群百姓说道。他招招手,便有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跑了过来。
“他叫李先,是城外庄户,可以帮你们把棺椁运回去,不过是牛车,速度会慢一些。”
何文俊看了那汉子一眼,见他皮肤黝黑,眉目方正,一脸的憨厚像,不禁微微颔首:“速度慢不妨事,那就有劳了。”
男子点点头,随即让李先把牛车赶了过来,一众军士将棺材放上去,又拿麻绳绑好。
“大召北豫邺邱城学子,林彦文,一路好走!”
何文俊看着那男子以及身后军士对着棺椁躬身行礼,顿时眼眶一红,拱手还了一个大礼。
男子对着何文俊点点头,随即领军士们回去,继续送别下一个。
“何大哥,这栗山郡的郡守郡丞,还真是……”
“怎么了?”
“治下有方啊!”
何文俊没有回应,向义庄院内望了过去,并没有看到荀羡的身影。
“今日为何不在了?莫非是因为那封信?”
他心中疑惑,见后面又有接遗体的人驾车而来,也不好意思挡着道,便与项小满上了马车,领着李先的牛车往东城门而去。
马车缓缓而行,项小满掀开窗幔向外望去,但见街道整洁,商贩规矩,来来往往的巡逻官差也不似往日见到的那样嚣张跋扈,走到哪个摊位前都有人跟他们打招呼。
“当真是奇哉怪哉,长这么大就从没见过这么和谐的官民关系,难不成一个人真的可以影响一座城?”
项小满放下车幔,刚要让何文俊也看看这个景象,又见他眉头紧锁,似是在沉思,便问:“何大哥,你想啥呢?”
何文俊缓过神,沉吟道:“我在想荀郡丞为何今日没来,莫非是他已经看到了那封信?”
“不知道,楚江还没来找我。”
何文俊点点头:“若不是大哥的尸身不能耽搁,我真想留在此地观察两天。”
项小满眨了眨眼:“你要观察啥?”
“观察那位荀郡丞是否当的起「青石清风」之美名,也想知道他看到那封信后会如何应对。”
“当的起吧,这两天看到的还不够明显吗?”项小满有些疑惑。
何文俊深吸了一口气,没再回应,缓缓闭上眼,靠着车厢休息起来。
其实项小满不明白,自那一场旱灾开始,流寇四起,何文俊家族破碎,妹妹被以令人发指的手段残杀之后,他便对两召朝廷,对所有官员心存芥蒂。
而在得知同窗好友邹师诲被逼自尽之后,这个芥蒂就越发深了几分,他厌官恨官,甚至不愿相信,召国还有荀羡这样的官员的存在。
马车在前,牛车在后,不多时便来到了东城门。
守门军士依旧没有检查,只是看了一眼那口棺材,便放行了。
出了城,行出不远,项小满探头往后瞧了一眼,不由叹道:“这种速度,只怕最快也得三天才能回去。”
“只要不耽误下葬的日子就好。”何文俊道。
“嗯,慢慢走也稳当。”想到来时的颠簸,项小满也释然了。
他重新坐好,心里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何大哥,你说这一路还能平安无事吗?”
“应该能吧。”何文俊道,“方姑娘所说已经得到印证,咱们来的时候可是很顺利的。”
“但愿吧。”项小满叹了口气,沉吟片刻又说,“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没想明白。”
“什么?”
“要是方家姐姐说的不错,是不是就可以证明流寇都撤走了,那为啥伍关他们还能在那个……呃,那个啥郡来着?”
“曲阳郡。”
“对对对,曲阳郡。”项小满尴尬的笑了笑,“我是说,伍关他们为啥还能在曲阳郡抓到那伙人呢?”
何文俊想了想,猜测道:“可能是北豫赶考的学子已然全都到了,拦在豫、雍两地的那些假流寇完成劫杀任务,自然便撤了。而冀州地广,路途较北豫更远,有许多学子尚在赶路途中,所以那伙人还在蹲守。”
“啊,是这样吗?”项小满将信将疑。
何文俊没接他这个话茬,另说:“小满,你难道不觉得,方姑娘如此肯定这一路上会平安无事,比伍关他们能抓到人更让人费解吗?”
项小满微微皱眉,这个问题他当然想过,一开始认为是西召的权贵所为,想着方令舟身为镇东将军,自然能从朝堂上听到一些风声,因此也没有太过在意。
而如今知道事情与东召齐王有关,此时听何文俊这么一提,再回过味想想方好那晚说的话,似乎又别有深意了。
“何大哥……”项小满面带迟疑,“你说方令舟会不会……”
“小满!”何文俊眉头一皱,立刻出声打断,“你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