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马蹄声渐渐明晰,廉澄勒马回转,举起已经卷刃的刀。
吱~
城门在这时缓缓打开。
贾淼无暇悲叹,忙令人收了邹师晦的尸身,率领残军快速涌进城门。
南亳县本地的军士衙役纷纷跪在城门两侧,皆是掩面抽泣。等剿匪军全部进入后,慌忙起身将城门关上。
而后,全被廉澄下令扣押。
前后脚的功夫,三千青州军已经兵临城下,一个年约四十二三的红甲大将走到阵前,提枪指着城楼大喝:“军中主将出来说话。”
贾淼快速走上城墙,不顾廉定邦阻拦,执意站到墙边,对着城下大将冷声质问:“我乃豫州别驾贾淼,你是何人?”
“哼,原来是一个酸书生。”红甲大将不屑的嘲讽了一句,大声应道,“某乃青州都督郑天锡麾下,先锋大将邓金戈!姓贾的,你领兵叩边,是想再度挑起战火吗?”
贾淼没想到对方会恶人先告状,一时气急,骂道:“好一个无耻之徒,我在自家境内行军,与你何干?你带兵偷袭,此时却又倒打一耙,莫不是欺我北豫无人?”
“哈哈哈哈,有吗?”邓金戈放声大笑,“哦,对了对了,去年刘文泰那个老杂毛联合荣贼,合计二十五万大军围我徐州,却被袁都督六万守军打的落荒而逃,你跟我说说,你北豫有谁?”
贾淼胸口起伏不定,却是无言以对。
“哼,这次就给你一个教训。”邓金戈一把将长枪插入地中,从马背上取出弓箭拉满,对准城墙之上,“让你看看老子的本事,免得你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咻”的一声,羽箭破空而出,一箭射断了旗杆,“贾”字将旗飘然落下,被贾淼一把抓住。
“姓贾的!”
贾淼闻声,一脸阴沉的再次望向城下。
“这次射你将旗,下次……”邓金戈握住长枪拔了出来,指着贾淼,“下次可就是你项上人头了!”
他冷哼一声,给了贾淼一个警告的眼神,而后一夹马腹,调转马头,领着三千骑潇洒离去。
贾淼死死地抓着手中将旗,站在原地浑身发颤。
城下尘土飞扬,青州军渐行渐远,直到彻底看不见大军的影子,贾淼才把将旗塞到一个军士手中,冷着脸下了城墙。
廉澄一直在城下清点剩余兵马,见贾淼下来,当即抱拳说道:“贾别驾,已经清点完毕,除去火头营与粮草辎重队伍,尚有六百余人。”
“六,六百人……”贾淼闻言,顿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险些晕死过去。
“贾别驾!”众人皆是一惊。
好在廉定邦眼疾手快将他扶住,轻声宽慰:“贾别驾勿忧,我军都是新兵,初临战阵毫无经验,以至敌军冲阵时方寸大乱,大都是未战而退四散逃生,因此才会只剩下这些人。”
“父亲所言极是。”廉澄点头赞同,又对贾淼抱拳说道,“贾别驾无需多虑,待到天黑,便会有将士陆续回来的。”
“此话当真?”贾淼一脸急切。
见众人纷纷点头,贾淼这才稍稍宽心。沉吟片刻,吩咐将士把城门打开一些,以便接收溃兵回城,而后便默默的走到城楼石阶上静坐。
廉定邦随即下令,全军原地休息。
项小满看着贾淼吃瘪,竟然也开始觉得他有些可怜,当着所有手下的面让敌军大将如此折辱,刚刚组建的大军一战折损九成,搁谁也不好受。
无奈一叹,与几个火头军一起找了个空地休息。
刚一坐下,老三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谨慎的压着声音问道:“小二十三,你之前跟那个县令说的话是啥意思啊?”
“对呀。”老七接话,“咋感觉你早就知道他要造反呢?”
老十二感叹:“唉,那个县令是个好官啊。”
“可不是嘛。”老九点了点头,“死之前还念叨着百姓呢,啧,可惜了。”
“都少说点儿屁话吧!”王越瞪了老九和老十二一眼,“脑袋不要了是吧?那可是反贼,你们还替他惋惜?”
“是有点可惜,不过……”项小满犹豫了一下,突然轻笑一声,似是自言自语,“所以说啊,要么就不当官,当官一定得当大官,当那种一言九鼎谁都得听,有绝对话语权的大官,这样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然就会像他那样,随便来个阿猫阿狗都能逼他,有心为百姓做事,最后却落得这个下场。”
王越一时哑然,其余几人也面面相觑,老九推了他一下,笑道:“看不出你小子还有这么大的志气呢?不错,以后真当了那种大官,可别忘了咱火头营的哥哥们。”
“我?”项小满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我可没心思当啥大官,我还得攒钱给师父养老送终呢。”
“当了大官不是更好赚钱了?”老十二道。
“呸,你说的那是贪官。”老七啐了一口,“咱家小二十三那一定是清官,你看哪个清官家里有钱。”
王越一个头两个大,这群粗汉子做起梦来就跟真事儿似的。
“七哥说得对。”项小满倒是颇为赞同老七的话,“清官都穷,不仅穷,还累,还遭人恨,这是必然的。”
……
时间在几人的闲聊中缓缓流逝。
傍晚时分,果然像廉家父子说的那样,开始有第一个伤兵回到城内,从此便不断有散兵出现,或是单人独行或是三两结伴,陆陆续续直到深夜。
贾淼的心情有了些许好转,他留下了几十个亲卫军继续等待溃兵,自己带领其余人押着本城的军士衙役,抬着邹师晦的尸体赶回县府。
此时已经临近丑时,贾淼骑着马走在最前面,脑海之中不断闪现着白天发生的种种,时不时会回头望一眼邹师晦的尸体。
弦月的光算不上明亮,贾淼转头之时,不经意看见一个人影跪在路边,不禁眉头一皱,止住马蹄。
“路边跪着的是何人?”
身旁亲军便举着火把前去查看,这一看,可把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此时的南亳县,贯通南北城门的主街两边,跪满了人,上到耄耋老人,下到垂髫幼童,就那么静静的跪着。
火把的照耀下,众人的脸庞影影绰绰忽明忽暗,但可以看清的是,每个人的眼下都挂着泪水。
贾淼跳下马,疾步走到一个老头儿面前,伸手去扶:“老丈,您快起来。”
老头儿的手粗糙,像刀子一样狠狠的将贾淼的手打开。
贾淼感受到老头儿的力度,明显是带着敌意,不由一怔,愣了片刻后向北望去,街两边每每不到一丈的距离,便站着一个手举火把的军士,已经将整条街照的宛如白昼。
他将目光从那些跪倒的百姓身上快速收回,又柔声问那老头儿:“老丈,您……您这是干什么?”
老头儿看向邹师诲的尸体:“我来送我的孩子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