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风急,天黑后很快便下起了雨。
张小花擦了擦身上的雨滴,正要推开家门,又听见里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她的鼻尖瞬时就红了起来。
哥哥的病……
几年前,父母相继去世,他们兄妹三人相依为命,哥哥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两年她长大了,也能外出采点花做点花束卖卖来补贴家用,等她再大些,就去找正经活计做,日后存够了钱,好让弟弟上学堂去……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是……
不行,哭哭啼啼的,等会哥哥看了更伤心了。
张小花用手背抹去眼泪,可手背被雨水打湿了,倒让她的眼眶湿漉漉了一大块,她浑浑噩噩的也没在意,慢慢地推开门,正要笑着和哥哥弟弟打招呼,却见狭小的屋内坐着一个陌生的女人。
女人转过头来,模样不错,但脸色冷漠,让张小花不由得有些紧张,她身上穿着的衣物一看就是好人家里的姑娘,张小花一时更不明白她怎么会出现在自家的小破屋里。
弟弟见她回来了,从椅子上跳下来抱她,张小花木木地张了张嘴:“这……”
“这是令妹?”
陌生女人先开口了,她上下打量了张小花几眼,最后视线停在她手中的竹篮上,挑了挑眉说:“花不错。”
张小花:?
她回过神来,将竹篮放在边上,小心地往床上半撑着身子的哥哥走了两步:“多谢……姑娘,您是哥哥的朋友吗?”
女人很干脆:“不是。”
“咳咳……咳……小花……”
“我是来买你哥哥的命的。”
“买命?”她清冷的声音滴滴答答地伴随着屋外的雨声,张小花感觉那雨仿佛下在她的脑子里,她一时不清醒起来,又觉得脑子一阵儿一阵儿地发凉,“什么意思?”
“你哥哥快死了。”女人瞥了眼脸色苍白的哥哥,“已经找大夫看过了,最多不过一个月,他就会死。”
最多不过一个月?
张小花腿一软,幸好边上就是床,她瘫坐在床上,眼眶里慢慢地流出泪水,她转过头,看到哥哥苍白如纸的脸色。
……也是奇怪的,哥哥明明那么黑。
“真的、她说的是真的?”
“咳咳、咳咳咳……”张三拍拍胸口,说话都费劲,“小花,最近死了多少人,你也知道。肺痨……咳治不好的,家里也没……咳咳……钱,没钱。”
张小花抹抹眼泪,她虽然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就这么被宣告了死期,还是难以接受,可生死面前,她又能如何呢?
“买命……是什么意思?”
张三想解释,但一开口就是“咳咳咳咳”。
女人看不下去,主动接过话茬道:“就你哥哥这样子,拿药吊着也活不了多久,只是浪费银两罢了。我需要一个人在几日后无声无息地死在京城,如果你们愿意,价钱好商量。”
张小花听懂了,好像又不听懂,或者说她不理解这个女人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
“这你们就不用知道了。”女人不愿多说,“你们只需要考虑答不答应。”
“咳……”张三问,“姑娘,你要我什么时候死?”
女人:“最多不过半月。”
“咳咳,好……”
“不可以!”
张小花站起来,声音都尖破了嗓子:“哥哥,你怎么能答应?如果你病可以好呢?半个月?怎么可以……”
“小花……”张三无力地拉住妹妹的手,“是哥哥没用,咳咳……给不了你们好日子咳咳,如今咳咳,还要抛下你们撒手人寰咳咳……你和小弟拿着钱,好好过日子咳咳咳……多活几日,少活几日,对我来说没有区别咳咳……”
张小花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她早已泪流满面,她当然想哥哥多活几日,可是对她来说,除了将死的哥哥,还有弟弟要养活。
也许对他们兄妹三人来说,女人不是在催命,而是来送天上掉下的馅饼的。
张三安抚地拍拍妹妹的手,和女人商量:“咳咳……什么时候可以给钱?”
女人:“你去京城见到我的那一刻,自会有人送钱来。”
“我该如何信你?”
女人瞥了他一眼,从身上的包里拿出一个长方形木盒,递给张小花:“里面是买命的凭证,有签字和印章。若钱没送来,你尽管拿着此物去京城海州府衙控告我们谋财害命便是。”
张小花谨慎地接过木盒,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面不改色的女人,小心翼翼地把木盒打开,拿出里边的纸,只可惜二人不识字,不知道上面签的是什么字。
见他们收下了木盒,女人便站起身来道:“交易已成,就不打扰了,几位保重。”
张小花忽然又听见了雨声,她站起来道:“外面还在下雨……”
女人走到门口,把斗篷上的帽子拎起来戴上,转头看了看放在门边上的竹篮,莫名说了句:
“你的花……束得不错。海州是个好地方,巷子里大街上遍地是花团锦簇,宅邸间深闺中处处见雅致盆栽;即容得下天子贵人,也不多一个外乡来的花师。”
……花师?
张小花还在怔愣中,回过神来时,屋里早已没了那个女人的身影。烛光晃动在她的眼中,张小花忽然发现,原来这一截半根拇指长的蜡烛就能照透他们家小小的屋子,却也只能让她瞧见这方寸之间。
*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季鸣月刚开始是不愿意承认的,她觉得是这个小妹妹思兄心切一时眼抽认错了,那不然还是她们找错了人?哈哈,怎么可能嘛。
可是当看到那木盒里的凭证,上面写着的名字和印章时,三人才不得不承认了这个事实。
那个死掉的男人叫张三,是个被人买了命的替死鬼。
所以吴声呢?
吴声是谁?
他们这三天找了个寂寞?
张小花抱着木盒,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三人如出一辙的惊愕表情,摸摸身后弟弟的脑壳,不敢出声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