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羽出身寒门,人很机灵,故而被谷梁看重,将他提拔进亲兵营。他一直很努力,并未懈怠放松过一日,但或许是因为天赋不够,在武道上始终有些乏力,在五名哨官中是最弱的那个。虽然没人因此嘲笑他,但商羽总觉得自己还不够努力。
他明白一个道理,战场上敌人绝对不会怜悯你,如果你不够强,那对方就会杀死你。
此刻双方已经近身相对,四面都是人,坐骑根本无法冲起来,商羽在长刀被震落之后,心中察觉到大限将至,对方怎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他忽然有些想家,有些想念远在京都的父母。他想起自己还没有成亲,虽然已经二十多岁,在这个时代算是大龄未婚青年,这一刻他隐约有些后悔。之前在南大营的时候,谷梁偶尔也会允许他们离营潇洒一天,可他从来没有去过,只想着不断地提升自己。他想做一个真正的武将,让将来自己的儿孙不用像自己这样,要从泥泞里开始攀爬。
横断山事毕之后,他总算可以凭借功劳当上游击,那时候他很开心,因为游击已经算是武将,哪怕只是低阶武将,他总算可以娶亲了。谷梁找到他,让他暂时先不要晋升,出于对自己恩人的信任,商羽听话地待在南大营继续做着哨官,直到被选进藏锋卫成为裴越的手下。
虽然还是哨官,可毕竟是钦差护卫天子亲军,他觉得自己的前途总算光明起来。
但是如今他要死了。
对面壮汉手中的大刀决然劈下。
商羽感觉到一股烈风从自己面前吹过。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道身影猛然从侧面跃起直接撞在壮汉身上,两人抱成一团从马背上滚落,那柄大刀险之又险地从商羽脸前划过。
“老商,你他娘的发什么楞?!”
身后传来同袍的怒吼声。
商羽陡然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表现多么愚蠢,为何突然间会像个白痴一样等死?
他满面羞愧地从马上跳下,俯身捡起自己的长刀,三两步便赶到已经占据上风的壮汉身后,双手握刀用力一砍,脸色无比狰狞。
壮汉的身体陡然僵直。
长刀毕竟不是刽子手用的砍头刀,就算商羽这一刀用尽全力,也没法做到直接将对方的脑袋砍下来,最终只是嵌在对方的脖子上。
鲜血喷了被壮汉压制的那人满脸。
商羽将壮汉拉开,这才看见下面满面血的人是崔猛。
西宁伯崔护之子崔猛,当初那五十个被塞进钦差护卫队伍的勋贵子弟之一。
商羽其实不太喜欢这些勋贵子弟,因为他是从最普通的步卒一步步走上来的,每一步都需要拿命去拼。可是这些勋贵子弟呢?因为有个好出身,从军之后大多都是主将的亲兵,待上一年半载就能去当哨官,好一点的直接便是游击,如果运气好能立上一些功劳,升迁的速度便会快得让人嫉妒。
崔猛拿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嘿嘿笑道:“商大哥,我今天是不是像个爷们?”
商羽百感交集地用力点头,将他拉起来之后,两人便继续战斗。
第三队已经被迫陷入苦战中。
追来的骑兵人数远比他们多,实力异常的强悍,尤其是他们手中用的大刀,势大力沉重似千钧,藏锋卫的将士只能用长刀硬扛,战斗十分惨烈。
不断有同袍倒下,商羽重新上马,领着部下左冲右突,拼命想要杀出重围。
便在这时,在拦住他们之后便只能在外围观战的马匪大部队后方突然发生骚动。
虽然商羽看不到,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爵爷来救援咱们了,顶住!”商羽怒吼出声。
战场另一侧,裴越领着三百骑及时杀到。
或许是援兵的突然出现以及他们展现的实力让真正的马匪们燃起斗志,面对狂风一般突进的三百骑,他们竟然没有躲开,反而鼓噪着迎了上去。
裴越面色冷厉,一马当先。
与此同时,临清城楼上响起震颤天地的战鼓声。
韦睿亲自站在一面大鼓前,手执双槌,用力擂响。
在裴越率众发起冲锋的时候,没人知道这位面色沉静仿若儒生的武将在想什么,也没人注意到他明亮的双眼里满是激动,他只是让人将城楼中那面战鼓抬出来,然后亲自擂鼓,为城下的同袍助威。
城头铁鼓声犹震,手中长刀血未干。
无论是谁拦在身前,裴越尽皆一刀斩之。
此刻他终于不再留手。
被席先生和叶七日复一日磨练出来的武道修为,与那些无谓之人勾心斗角压抑的情绪,在此时喊杀声充斥耳边的战场上全部释放。
起初还有马匪想拦住他,但很快就溃不成军,在倒下二十余人之后,剩下的马匪终于承受不住对死亡的畏惧,几乎是溃散一般四下躲避。
一个人,一把刀,击溃马匪的正面防线。
三位哨官紧紧护卫住裴越的侧翼,同时眼神无比震惊,他们根本没有想过,这位年轻主将的武艺竟然高到这种地步。
三百骑呼啸而至。
他们同样压抑了整场战斗,原本应该是砍瓜切菜一般的轻松,但是在裴越的强行压制下,他们要与这些乌合之众绕圈子,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股火。
马匪一触即散。
这些人和灵州卫厢军教过三次手,以为官军不过尔尔,此时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但是已经晚了。
面对全力发动的京军精锐,更不提还有一马当先宛若杀神的裴越,马匪们被杀得鬼哭狼嚎,狼奔豕突,瞬间败阵。
被围在中间的第三队终于看见一抹曙光。
然而拦在他们身前的却不是根本没有战斗力的马匪,而是八百西吴精锐。
没有人能想到西吴的军队会越过边境出现在临清县城下,毕竟这里距离边境尚有三百多里。实际上连李子均自己都不清楚,虽然他是名义上马匪的首领。他被陈希之从古平镇捞出来之后,按照对方的授意在东庆府拉出一支草寇队伍,同时不断地接收对方派过来的援手。最开始只有他身边的那二十个刀客,然后在一年的时间里逐渐增加到八百人。
东庆府不缺马,更何况这些马匪本身就是马户,落草时便带来大量马匹,所以陈希之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武装起一支西吴骑兵。
世人皆知,西吴骑兵野战无敌。
裴越的刀确实很锋利,轻而易举便撕开马匪大部队的包围圈,宛如一股巨浪奔袭而来。
矗立在他面前的是历经无数年风吹雨打却纹丝不动的岩石。
看起来坚不可摧,世间无人能够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