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烛火斑斓。壶中茶凉了一滚又一滚,终于门出现了响动。
陆明沅看着走进来的弟弟,摘下了他脸上的黑色面巾,狰狞侧目的伤疤,深深刺痛着双目。
“疼吗?”她问。
“不疼。”陆明泽微微摇头。
可是怎么会不疼呢,陆明沅真觉得自己问的多余,忙拉着他坐到榻上,“饿不饿,先吃点饭。知道你爱吃凉的,饭菜一直没热。不过汤还是热的,泱儿一直放在热水盂温着。”
“长姐,我不饿!”陆明泽拦下了拿勺子的手,哑声道:“我去看父亲和二哥时,看到了二嫂的名字。在雁门关外,若不是为了救我,二哥不会死。二哥不会死,二嫂就不会死。”
“就因为这个,你不肯回家?”
陆明沅看着弟弟消瘦的面容,心疼不已,感叹道:“我们家如今跟宋家的关系,若是阿渊活着,你让他们夫妻如何面对。你活下来,就是上天最好的安排,不许再胡思乱想,知不知道?”
“长姐,”陆明泽张了张嘴,终是咽下了后面的话,低头吃饭。
这是多久之前的画面了,陆明沅不记得了,她只知道,心底某处缺失的一处,渐渐填满。
“阿泽,明日我们一起进宫面见陛下,请封你为城阳侯。”
“我不要。”陆明泽回绝。
“为何不要。”陆明沅急了,“父亲的爵位本来就是你的。”
“本来也是二哥的,我不能要,我也不想要。”陆明泽看向长姐,眼里星光点点:“我若是袭爵,长姐的身份算什么?”
只要陈寅继承忠信伯爵位,就算她一辈子住在城阳侯府,也只是客人,在世人眼中她都是陈家妇。
“我不想要阿姐被世人称作陈家妇;我想要阿姐,名正言顺的住在自己家里,堂堂正正。”
原来弟弟也知道了,陆明沅不知如何相劝,心里五味杂陈:“阿泽,我知道他投靠宋贵妃害我城阳侯府,你心里不舒服,不想再让我和他有瓜葛。不过我也亲手杀了他,此事就算过去了。你不能因为……”
“阿姐,”陆明泽错愕的打断长姐的话,再次确认:“他是你杀的?”
陆明泱见他面色有异,问:“三哥以为是谁杀的?”
“我没有以为谁。”陆明泽隐下眼底的慌乱,后怕道:“阿姐,你不该做这么危险的事。”
“他是害死父亲和阿渊的凶手,我如何能与他朝夕相见。”说到这里,陆明沅满眼自责与愧疚:“至于宋贵妃,我以后会找机会给父亲和阿渊报仇,你当务之急是赶紧袭爵,知道不知道。”
只要弟弟成为城阳侯,城阳侯会慢慢恢复原来的样子,那是她身为女子,如何都做不到的程度。
陆明泽急道:“阿姐,报仇的事,我心里有数,你不要乱来。”
陆明沅恍然惊觉:“阿泽,你跟阿姐说实话,你不回家,是不是想刺杀宋贵妃?后宫之地,你怎么进得去,你不要做傻事。”
“没有!”陆明泽摇头。
可陆明沅越想越肯定,急道:“那你为什么不回家,你就不想阿姐吗,你想干什么?”
“阿姐,虽然宋贵妃的人处处为难父亲和大军,但不至于让三万将士丧生在雁门关外。”
话既然说到了这里,陆明泽不想让阿姐多想,以为冤枉了陈弘,心中愧疚,说了实话:“陈弘不是宋贵妃的人,他背后另有其人。”
“谁?”陆明沅懵了。
当初宋贵妃一直拉拢父亲,父亲不愿。她以为是宋贵妃心怀报复,想让陈弘取代父亲为她牛马,再利用他是父亲女婿的身份,为他在军中铺路,所以为了破坏宋贵妃的阴谋,她直接杀了陈弘。
陆明泽看向隐在长姐身后的陆明泱。
陆明泱起身,强装着撑起笑容,“长姐,我还有事,我先出去了。”
陆明沅起身将陆明泱按回榻上,“泱儿是我们的妹妹,我能听的,泱儿就能听。我们一家人不分彼此。”
陆明泽沉声道:“楚义隆”。
陆明沅反应了许久,脚下腿软,再也站不住。陆明泱急忙扶住长姐,奇怪道:“楚义隆是谁?”
陆明泽冷笑:“当今皇帝。”
陆明沅急的拽住弟弟的双臂:“阿泽,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陆明泽目光决绝:“既然君王失德,那就换一个皇帝。”
啪的一声,一巴掌打在陆明泽脸上,陆明沅慌乱的摸上弟弟的脸,泣不成声,“阿泽,你不要乱说话,不要乱说话。你要让天下人说我城阳侯府是乱臣贼子吗?”
“阿姐!”陆明泽反问:“谁的乱臣贼子,忠臣良将,他配吗?”
陆明沅想了想道:“你不要乱来,想让皇上驾崩,阿姐想办法。”
“阿姐!”陆明泽起身扶住陆明沅,沉声道:“我要的不只是他死,我要让天下人知道雁门关外的真相;我要为丧生在雁门关外的三万将士讨一个公道;我要父亲和二哥九泉之下瞑目。”
陆明沅急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你会死的。”
“那我活着干什么,苟且偷生,还是效忠那个道貌岸然的狗皇帝。”陆明泽笑了,“若不是为了这个,我根本活不到现在。”
“阿姐,你可知道我看着一个个同吃同睡的同袍在我面前倒下是什么感觉?”
“你可知道我看着孙副将将匕首捅进父亲心口时是什么感觉?”
“你可知道我看着匈奴人的长矛刺进二哥的胸膛是什么感觉?”
没有人知道,十八岁的少年郎,经历无数寒霜酷暑,练就一身本事,只为忠君报国。可在满怀希望出征后,没有学艺不精,没有败给敌人,却被一心效忠的人背刺,失去了一切的绝望。
“别说了,别说了。”陆明沅紧紧的抱住了弟弟。
如今,与她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弟弟的性命,可与他而言,最不重要的也是这条命。
“长姐,三哥,今天咱们一家团圆,不说其他的事,就吃饭,吃饭。”陆明泱坐到竹榻内侧盛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