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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六,这日有早朝,皇帝在皇极门听政。

众官礼毕后,郭可阳说道:“朕昨日去安民厂,一路上看到京城遍地污秽,沟渠及街边尽是屎尿,臭不可闻。众卿久居京师,日常出行之时不知道做何感想啊?”

都察院右副都御使杨所修出班道:“启奏陛下,臣弹劾顺天府尹李春茂。其在职期间不修政务,致使京师污臭遍地,朝廷颜面尽毁。且李春茂于天启六年在京师宣武门外为魏逆建生祠,极尽谄媚之能事。”

“陛下近日罢黜阉党首要,一还朝廷朗朗乾坤,大快人心。李春茂实为阉党余孽,臣奏请陛下将其革职查办,以儆效尤。”

郭可阳皱了皱眉头,心想我问你们京师遍地屎尿该怎么办,你上来就给我搞人事斗争。还是党争的思路啊!

“李春茂建生祠之事朕早已知道。说到生祠,黄先生,下朝后即可拟旨,将天下间魏逆生祠尽皆废除。但是全部扒掉实在浪费,就命各地方视情况将其或改为学校、或改为流浪无家可居者的收容之地吧。”

“另外首倡给魏逆建生祠的浙江巡抚潘汝桢,以及上疏请求魏忠贤配祀孔子的国子监生员陆万龄,已被锦衣卫逮拿。其他跟风者,朕希望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至于所谓阉党、东林党之争,朕不希望再听到这样的说法,真正的所谓阉党或东林也就那么几个人,其他多为攀附权势者而已。朝廷需要的是大臣处理实际问题,不是动不动以党派之论妄加弹劾。杨所修,朕说的有没有道理啊?”

杨所修听皇帝如此说,知道皇帝没打算狠惩李春茂这个魏忠贤的小喽啰,那自己以前也和魏忠贤有过些来往,自己岂不也安全了?于是连忙跪下高呼:“陛下圣明。”

“李春茂何在?”

听到皇帝喊自己名字,站在文臣班尾的李春茂赶紧上前跪拜。

“朕今天不仅不处罚李春茂还要表扬他。昨日朕召见李春茂,商议在京城内每隔半里建一个公共厕所,但是顺天府府库空乏,李春茂当即表示要捐献家产为京城的百姓做好事。李爱卿,朕没有记错吧?”

李春茂愣了一下,昨天没说自己捐钱这事啊。

但是官做到他这位置上的都是人精,很快反应过来,皇帝虽然饶恕了自己攀附魏忠贤,但是想免罪肯定要为此破财了。与其花钱给别人送礼疏通,不如直接给皇帝送礼来的直接些。

当即一咬牙,大声说道:“陛下没记错,臣要倾尽家财为京城百姓谋福利。臣家中数代为官、世受皇恩,家传有些许薄田。臣愿意尽皆发卖了,凑出白银八千两献给陛下。”

李春茂此言一出,在文武两班大臣中引起一股不小的轰动,看来这李春茂是豁出去了,一次拿出来八千两确实是个不小的数目了。李春茂虽不至于破产,但也是次大放血了。

“李爱卿说错了,不是献给朕,而是献给京城的百姓。诸位大臣不知,昨日朕在安民厂考校过李春茂。李爱卿对政事甚为熟练,听到朕要为京城百姓办实事,当场决定捐钱助朕。今日朕也没想到李爱卿居然如此慷慨,如此急公好义当真令朕感动。”

“李爱卿,令堂可还在世啊?”

“回陛下,臣的老母身体康健,尚还在世。”

郭可阳转头对站在文官前排的内阁学士们说道:“内阁拟旨,顺天府尹李春茂急公好义、慷慨乐捐,朕心甚慰。赠其母三品诰命夫人荣称。”

“臣李春茂叩谢陛下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春茂哽咽着磕头谢恩道。

八千两换了自己老娘一个三品诰命夫人的称号。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褒奖了自己,在这场处置阉党的风波中自己算是平安落地了。想想自魏忠贤倒台这些天,自己夜夜难眠,天天提心吊胆的日子,这八千两太值了。

“昨日李爱卿替朕算过。刨掉皇城不算,京城内每隔半里,修一个可供男女各十人使用的公共厕所,耗银大概10两银子。总共需修664个,朕取个整数就算700个,共耗银7000两。”

“另外朕看到京师街道两侧排水渠,多为露天的阳沟。这样极易滋生蚊虫,造成疫病。”

“京城是朕与诸位爱卿的家,古人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朕决心把京师清扫干净,将阳沟全部改为用砖石砌筑加盖石板的阴沟,且每个公共厕所旁边都建一个垃圾收集池,以杜绝京师百姓当街倾倒垃圾的恶习。”

“但是,如今户部太仓空虚,钱将安出呢?李爱卿虽然捐了八千两,但还是远远不够啊。”郭可阳故意停顿了一下,站在下面的大臣们也都竖起了耳朵。

户部尚书郭允厚一听,总算松了一口气。就刚才皇帝说的工程量,那公共厕所都是小花销,改土阳沟为砖石阴沟才是个大工程。要是全从户部出钱,估计现在那点存银要耗个七七八八了。

台下群臣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工部尚书薛凤翔咬咬牙出班道:“臣工部尚书薛凤翔,愿意效仿李府尹,捐献家财白银一万两,助陛下为京师百姓成此善事。”

(注:从明中期开始,明代一直存在官衔、差遣分离的现象。

一个部经常出现多个尚书,但是实职的掌部事尚书只有一个。

例吴淳夫被抓前官职为太子太傅工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管太仆寺卿事,管太仆寺卿事才是他的实职,前面的一大堆都是虚职加衔,有些类似于现代的高职低配。

郭可阳起复徐光启为翰林学士加礼部尚书,其实就是享受礼部尚书待遇的翰林学士。天启七年的实职工部尚书为薛凤翔。)

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古有商鞅立木为信,今天皇帝其实就是在立李春茂为信。

人人都知道李春茂给魏忠贤修过生祠。这样的家伙虽算不上魏忠贤死党,但是说干净也不干净。皇帝这其实是暗着让李春茂自己出钱赎罪而已。交了钱,就不再追究其人当年谄媚魏忠贤的丑事。这朝堂上站着的都是聪明人,大家谁看不明白。

薛凤翔自己也谄媚依附过魏忠贤。虽然没做过什么大恶之事(做过大恶之事的现在基本上都在锦衣卫诏狱里面蹲着呢)。但是现在东厂和锦衣卫抓捕魏逆一党,闹得轰轰烈烈。自家事自家知,怎么可能睡得了安稳觉。现在皇帝暗暗给了个机会,还不赶紧抓住,只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文臣这边人精多,反应比较快。薛凤翔一出头,呼呼啦啦跟着出来几十个要捐钱。

勋贵武将这边反应就慢点,只稀稀拉拉站出来几个。个别笨的还没明白皇帝这是玩的哪一出。那些平时抠门又喜欢叫穷的文臣们今天都抢着捐钱,还几千上万两的捐。莫非是集体失心疯了不成?

不过勋贵武将中也有明白人,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两个老人精已率先站出来表态要捐钱支持皇帝。

郭可阳看了看勋贵们这边的反应,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帮蠢货,打仗打仗不行,做事做事不行。现在连特么连看风向都看不明白,真是又蠢又贪。看来不杀一头,是不能让他们清醒清醒了。

台下百官只见皇帝腾的一下,从龙座上站了起来,抬起一只胳膊指向了勋贵队伍中的一人。

下面抢着要捐钱的官员们立马安静下来。

“高起潜,朕怎么看到那丰城侯李承祚还站在台下?你是干什么吃的?”只见皇帝转头对在一旁侍立的提督东厂太监高起潜大声斥问道。

高起潜心中大叫一声“不好!”,扑通一声跪下,心里暗暗叫苦道:“您老人家前两天不是只让我梳理抓捕宫里的魏逆党羽吗?外朝的不说要交给袁可立管的吗?这可真不怪我啊!”心中虽叫苦,嘴上可不敢说,只得低头跪在那里不出声。

文武百官全都转头看向李承祚,李承祚虽满脸茫然不知所措,但还是赶紧出班跪倒在地。

只听到皇帝在台上大声斥责道:“李承祚这厮曾将魏忠贤比做我大明的开国名将魏国公徐达,还奏请给魏逆加九锡,可有此事?”

高起潜战战兢兢地道:“回陛下,确有此事。”

“李承祚,朕问你。给魏忠贤加完九锡,下一步你是不是还要奏请,赐魏忠贤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然后再裂土封王啊?”

“我大明的江山是不是都要禅让给魏忠贤啊?你丰成侯是不是做此打算?”

百官鸦雀无声。全场安静的只听到皇极门屋檐顶上,两只麻雀叽喳的叫声。

李承祚满脸涨红,趴在地上捣米似的磕头,边磕头边求皇帝饶恕。

“锦衣卫,快将这个悖逆的乱臣贼子拖下去,打入诏狱。朕一刻也不想再看到他。”郭可阳挥手道。

已经浑身瘫软的李承祚,立刻便被两个大汉将军架小鸡一样架了出去。

郭可阳转头对跪在地上的高起潜下令道:“你立刻去找陆澄原、史躬盛,马上将丰城侯李承祚府邸抄家。要细细查抄,不得有误。”

“奴婢遵旨。”高起潜如蒙大赦,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出宫。毕竟上次漏捕客氏的事,已经把他吓了个不轻。这次真怕皇帝因为丰城侯之事而迁怒自己办事不力,让自己当场交代在皇极门前。

高起潜一面往宫外跑,一面暗自感叹,这位皇爷年纪不大,怎么感觉跟着他就像跟着当年的太祖皇帝似的。据说当年的太祖皇帝就是这般,让下面的人天天胆战心惊的。

下面惊呆了的众大臣,此时居然看到皇帝咧嘴笑了一下,而后便听皇帝说道:“诸位爱卿为百姓慷慨解囊,原本朕心甚慰,只是被李承祚这厮坏了心情。”

“这样吧!凡在京官员愿意捐的,捐献数目都报到李春茂那里。李春茂登记完后报给朕,朕会将名单对京城百姓公开。诸位爱卿俸禄原本不多,万万不可勉强。退朝吧。”

说完皇帝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