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孙尚琂对这类的词很是敏刚,饶有兴趣地听江星白讲述接下来的故事。
江星白无奈地摇头道:“不是什么好事,现在听起来也觉得很可怜的!”
孙尚琂三人顿时看向了江星白。
江星白合上铁骨扇,说道:“那梅老夫人当时不过十九岁,还是一名姑娘呢,但是因为她是被卖给夫家的童养媳,又比小相公大三岁,夫家的婆婆对她很是严厉,他们成亲之后便被婆婆催促要孩子,谁曾想第一胎居然是个女娃,夫家公婆很是不满,当时的梅姑娘却是第一次做母亲,而自家丈夫又是这般德性,所以梅姑娘对这女儿很是喜爱,极尽全力养育女儿,只是他们夫家原本就不算富裕,又因为这一胎是个女娃娃,梅姑娘连月子都没坐完就被催促着下地干活,寒冬腊月的时节,多惨呢,有没有什么好的吃食,梅姑娘的奶水也不够,这女娃娃自然生养的不好,不过那梅姑娘倒是乐观,毕竟自家的孩子活下来了,自己当娘了,生活好像也有盼头了,只是天不遂人愿,这梅姑娘的小相公除了游手好闲之外,有不知从哪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整日吃喝用度大手大脚,她们家原本的一点银钱便被挥霍个干净,那梅姑娘的担子更重了,白天干活,晚上还要织布或者做一些女红绣活,换一些贴补,只不过每回攒下一点钱又被她那丈夫糟蹋个干净。”
孙尚琂气上心头,怒道:“这样的杂碎也叫男人,要是本姑娘,非把他阉了不可!”
江星白听着孙尚琂的义愤,笑了一下:“孙姑娘莫急,在下还没讲完呢,那样辛苦的日子,梅姑娘大概过了一年吧,一年后她又怀上了,只不过这时夫家已经贫困,所以即便是怀着胎,梅姑娘的苦活一样不少,就这样苦熬了十月,又没有怎么吃过补身子的东西,梅姑娘产下这第二胎生产之后,哪成想居然是个畸形女胎,她那婆婆自然嫌弃,在生下这第二胎的第四日还是第五日,便将这胎儿扔到了野外,梅姑娘知道后心急如焚,找到知情的乡里邻居,满山遍野地找孩子,但是她连月子都没出,身体这般虚弱哪里还找得到,也不知是不是被山里的畜生吃了,梅姑娘力竭昏倒,若不是同村打猎的几个汉子认识她,把她救回了家,恐怕她也被野兽啃了。回到家后,梅姑娘伤心过度,根本没有心思干活,她那婆婆却无丝毫的愧疚之心,对这儿媳妇随意鞭打,梅姑娘无奈,只得忍着丧女之痛像以前一样没日没夜地做活,大约又是半年吧,梅姑娘怀上了第三胎,毕竟生了两个女儿了,夫家对这一胎并不上心,后来这第三胎终于生了个男孩,夫家稍微高兴一些,梅姑娘才歇息了一段时日,可好景不长,她那相公竟然又染上了赌瘾,不到几个月的功夫,欠下了一身赌债,她那公婆没办法还想将她家大女儿卖了,梅姑娘怎么肯依从,但债主日日登门,她那相公又极不争气,反正是个丫头,她婆婆一狠心便趁着梅姑娘下田的功夫偷偷将大女儿卖给一个牙婆,得到的银钱和家中仅剩的积蓄,凑一凑才将将对付了第一波债主,唉。”
听到此处,孙尚俍等三人已然听得大怒。
江星白眼见这几人的眼色,这才说道:“在下原先听到这处也是同几位一样的反应,不过请几位还是先平息一下怒气,这事还没完呢。”
孙尚琂听得怒气冲天,不敢置信问道:“还有?”
江星白无奈道:“卖了大女儿后,梅姑娘心如死灰,奈何还有一个小儿子,梅姑娘每日忍着失女之痛劳作,尽心抚养小儿子,谁曾想又没过多长时间,她那相公恶习不改,又欠下了一笔赌债,又是债主登门,她那夫家竟然想再将小儿子送给债主抵债,梅姑娘不肯依从,抄起灶台旁的菜刀相抗,可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是几个大男子的对手,一记闷棍下去便人事不省了,等她醒来,她那孩儿早已不知被卖到何家了,梅姑娘跑出家门,哭天嚎地,求那债主告知自己孩儿下落,那债主不仅不予理睬,反而嘲讽道若不是梅姑娘已经为人妇且年过二十三,否则还要将她卖到妓院抵债。”
一向冷静的柳湘凝听到这处也忍不住惊叹:“这世上居然会有这样的恶人,他们也是为人父,为人子,竟然冷酷至此。”
江星白则说道:“几位也是在江湖上游走过的,古往今来,灾年饿殍,乡里恶霸,这样的渺小而又卑劣的恶人何曾少见过呢?”
孙尚俍则在这时问道:“那梅姑娘是否在那时开始,命数才有所转折的呢?”
江星白苦笑一声,点点头:“是也,连着三胎儿女都没有落得好的下场,梅姑娘再未回过夫家,一路乞讨,一路漂泊,后来辗转来到了安阳,当时她和一个乞丐没有任何区别,但是在安阳,她遇见了一位绣活手艺极好的老妇人,那老妇人丧夫丧子,孤身一人,但好在绣活手艺好,到了晚年还能勉强混个温饱,那老妇人在街上看着梅姑娘可怜,便偶尔投喂她一些干粮或铜钱,后来渐渐相熟,而梅姑娘之前在夫家的时候便做过绣活,手艺尚佳,老妇人可怜她的遭遇也想着这一手技艺有个传承,便将梅姑娘收作了义女,两人便在安阳相依为命地过活,因为他们二人的手艺极好,渐渐地也不再为生计发愁,过了几年,老妇人离世,梅姑娘给义母戴孝送终,那时梅姑娘都要三十岁了,后来她带着全部的积蓄孤身一人来到邯郸,起初在邯郸城租了个小摊,靠着一手绣工渐渐站稳了脚,邯郸毕竟是大城,生意往来多一些,梅姑娘似乎有极有经商的天赋,慢慢攒积家财,开拓各项生意,不过二十多年,便成了这邯郸城数一数二的布业大户,她后来未再改嫁,也不愿用夫家名姓,所以还是自称梅氏,有了家财之后,梅氏便时常在灾年放粮,接济穷困,还置办了间收容屋舍,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流浪乞丐,邯郸城中老幼敬重她的为人,故而都称呼她为梅老夫人。”
孙尚琂听到这个结局,总算平复了些,叹息道:“好吧,这梅老夫人年少之时吃过这么多的苦,一生都没有母子亲缘,能落个富贵晚年,也算是个结局了,唉——”
孙尚俍又问道:“江兄,那梅老夫人的夫家后来如何了呢?”
江星白扇开铁骨扇,冷笑一声:“哼,这在下就不是特别清楚了,听说那家人欠债太多,又还不上钱,被连番讨债之人吓死还是打死了,又听说后来是碰上了灾年跟着同村人外出逃荒了,不知是饿死了还是冻死在路上了,反正是不得好死,呵呵呵呵——”
三人听到这处,原先压抑愤恼的心情这才稍稍舒展一些。
柳湘凝望着江星白,只觉这位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似乎知道这邯郸城中更多的秘密,于是试探性地轻声问道:“江掌柜,关于梅老夫人的事,你似乎了解得颇深。但这样久远而曲折的事,听起来都像是老人家的私隐,不知你是如何得知的呢?”
江星白微微一笑,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悠然的沉稳与从容。
江星白缓缓道:“柳姑娘,我们桂满园商行在邯郸城中转已有数年,与本地的商贾家族多有交集。梅家作为本地的大户人家,与我们商行的生意往来自然也是频繁,久而久之,在下便与梅老夫人相熟了,而她的这些事也是在下偶然某次在梅庄品茶闲聊中,无意中听梅老夫人提及的。”
柳湘凝听后,不禁对梅老夫人产生了更深的敬意,点头赞叹道:“这样一个弱女子却有这样的坚韧与智慧,能白手起家创建这样一份家业,当真是不输于男儿,若是有机缘,我真想亲自去拜访一下这位老夫人。”
孙尚琂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也算上我,我也对这位老夫人挺好奇的。”
江星白见状,笑道:“这有何难,等过几日,几位若是得空,在下带几位去梅府拜访一下,虽然老夫人年仅六十了,但精神气色尚佳,待人也很是温和,极好相处。”
柳湘凝听后,感激谢道:“哦,那好,多谢江掌柜!”
江星白换了一个书生礼,笑道:“柳姑娘不必客气。”
听完梅老夫人的故事,众人纷纷怅然,接着又将视线转向了湖边夜色。
只见满天夜幕如墨,深邃而宁静,月光倾泻而下,轻轻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仿佛给湖面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又似是一层淡淡的霜。夜风突然乍起,带着一丝凉意,吹得湖面波光粼粼,满园的丹桂花香更是浓郁,那种香气混合着微凉的晚风,有一种能让人忘却所有的烦恼的宁和之感。
众人都被这美妙的夜景所吸引,沉浸在这怡人的夜色之中,时间也似乎被凝固在这一刻。
然而,就在这时,江星白却突然打破了这份宁静,他抬头看着夜空,眼中闪过一丝歉意,然后缓缓开口:“抱歉,非是在下煞风景,这夜景确实令人陶醉。但长夜漫漫,明日还有事要忙,诸位还是早些歇息,或还能安睡片刻,在下先回房了。”
说着江星白起身正要离去。
“喂,江星白,你是真煞风景!”孙尚琂一个白眼看向江星白。
孙尚俍和柳湘凝见孙尚琂这副模样,不禁一笑。
江星白被孙尚琂这一句话怼得突兀,接着笑道:“呵呵呵呵,抱歉,抱歉,是在下唐突了,良辰夜景,确实不该打扰,日后在下定然带几位好好游览一下邯郸城风光,赔上今夜之景。”
孙尚琂淡定看着江星白,说道:“好!”
江星白笑道:“那在下先失陪了,明日见。”说着,江星白这才从孙尚琂目光中移开,独自回房。
孙尚俍看着孙尚琂问道:“好了,小琂,回去睡会儿吧,明日还有的忙呢。”
孙尚琂笑道:“大哥,我刚刚是逗他的,我早就困了,咱们去睡吧。”
看着孙尚琂和柳湘凝起身回去的背影,孙尚俍淡然一笑。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孙尚俍等人便已早早醒来。
而孙尚儒酒劲未消,仍在房内呼呼大睡,孙尚琂在小院中等得不耐了,直接一脚踹开了孙尚儒的房门,吓得酣睡的孙尚儒猛然起身,一见是孙尚琂这个“恶婆娘”,便又睡眼惺忪,坐在床上动也不动。最终还是在孙尚俍和朱棠的催促搀扶下,才起身洗漱。
等各项杂事处理完成后,几人未及用早膳,便来到了桂满园正宅。
当孙尚俍等人抵达桂满园正宅时,只见江星白兄弟已经准备妥当。他们兄弟二人及众仆从腰间皆绑了条白带。见到孙尚俍等人到来,下人们纷纷上前,将早已准备好的白带分发给他们。
孙尚俍等人接过白带,想起来今日是卫掌柜一家的下葬丧仪,死者为大,立即将白带系在腰间。
系好白带后,所有人先行前往卫家铺面,在卫家请出两尊灵柩后,丧仪队便向城外走去,一路上众人神情肃穆,步伐沉重。
江星白站在最前方,没有了昨日的嬉笑之色,只是默默地向前走,起灵人抬着灵柩,后面跟着打白幡的、撒纸钱的、吹唢呐的,他们分别站在两边及灵柩后方走着。
随着队伍的缓缓移动,越来越多的旧友和围观者加入其中,整个队伍浩浩荡荡地前行着,仿佛一条长河般蜿蜒曲折。
孙尚俍等人与卫家掌故并无深厚交情,便只跟在随行亲友之中,这送葬的队伍很是庞大,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过邯郸城主街,出了城,又往东走了两三里地,这才到了桂满园的闲地。
孙尚儒几人一到这处才发现,此处已经修葺好了两座砖石新坟,已有专人守候,只等此刻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