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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光,洞中的路便显得不再那么难捱。

耳边滴滴答答的水声,知道了是血后,齐一便觉得鼻尖中总有萦绕不去的腥味。

事实上也是有的,从清晨那小杌给了他后爹脑袋一下,血腥味就一直紧紧缠绕着他,只是时间长了,习惯了而已。

洞里映着血光,齐一跟在师傅后面,感觉对方像穿了一件红色的喜衣。

“在看什么?”

颜琮之忽然问道。

“我……”

齐一一时语塞,忙探出头往前一看,发现已经到了尽头。

这地方他来过的,当时就是在这里遇到的女孩形状的山鬼。

原来影影绰绰的地方,还有一座造型十分粗犷的神像——伫立于石台上,坐相,半人来高。边缘没有怎么打磨过,看上去不太光滑,五心朝天,棱角分明,正中的面部宽颌厚唇,眉眼低垂,长发绕着层层衣摆垂落于地。

但整体总给齐一一种怪异的违和感。

“这是一座……

女神像?”

颜琮之点了点头。

虽然素胚雕刻会有疏漏,但细看衣衫腹部,喉间手腕,依旧能看出来并不是一般寺庙佛典里常见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男相。

颜琮之待少年看了个齐全,站到对方身前,一掌送出,整座雕塑如石崩一般迸裂开来,齐一忽闻巨响,下意识抓住了师傅的衣服,却又立即松开。

神像后是一条更小的通道,只容一人进出,颜琮之看向齐一,少年赶紧跟上。

这次有没有光都没什么区别了。

狭窄的洞穴让齐一走进时便觉得逼仄,两侧石壁不像人工雕琢,风蚀严重,像积攒了千万年的皱纹,横布其中。

齐一终于跟着师傅迈出最后一步,却没想到洞外再无道路,颜琮之一下提起了齐一的领子,脚下唤起古剑,两人悬浮在巨坑之上。

“这是……”

齐一抱着剑柄,直面着一幅颜色斑斓的画。

巨坑内遍布佛经,恍若两人忽然闯进某个修仙门派的藏书阁,坑底璀璨星光闪耀,万千着作汇聚其中,每一本都像是能够流传千古的绝世秘法。

一只莹润的手忽然拂过齐一的脸,眼前的景色随着手指移动忽然变了样子。

哪里还有什么满坑满谷的经书?

深深浅浅的白骨做底色,大小都有,小的更多,累成高高的小山,上面浓淡鲜红、残肢断臂如茶点上的朵朵花瓣,缀成串儿绕了一圈又一圈。

“是尸坑。”

颜琮之此时长臂一伸,凭空挽起一把长弓,金色的箭带着点点星芒直射而出,齐一还没反应过来,目光顺着箭一直落入尸坑之中,只见一片红色忽然闪避,顿时发出尖啸!

那是山鬼!

齐一紧抱着剑柄的手发出汗来,那红色眼睛在自己正对着坑中端详时,正也一动不动的隐藏在白骨血肉之中,观察着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而自己一无所觉。

山鬼被射中眼侧,还未消化吸收好的婴灵怨气逸散出来,本来饱餐一顿后应能再次突破,更上一层楼,到时再去乡镇择捡些零食吃吃,方圆几百里便再无它的对手,即使是真有能力的修道之士,自己也能有能力搏上一搏。

眼前的人显然破坏了它的好事,而且看上去,实力非同一般。

山鬼见状抽身一拧,白骨山内如有蜈蚣乱蹿,纷纷扬扬的血肉挥洒如雨,想要借此机会混淆视听,忍痛放弃宝洞溜之大吉。颜琮之双掌一错,圆形的浅金色护盾便涨起在古剑之上,齐一面前忽然多了这层金色薄雾,视线变得不太清楚。

少年用手往前一伸,指尖透过雾气,被溅上了一滴血色。

颜琮之瞥来一眼,少年马上把手抽回,把指尖的血往自己的褂子上蹭了蹭,不敢再乱动。

颜琮之跨步走出护盾,不用凭借,竟能直接凌空漂浮,衣衫猎猎作响,周身泛起光芒,恍若真神下凡。

齐一瞪圆了眼睛,看他的新师傅展袖挽弓,连射三箭!

嗖!嗖!嗖!

利箭如长虹贯日,携万钧之力直接贯穿尸坑,山鬼被直接钉到箭上死死压在了万人白骨之下。

颜琮之不慌不忙收起弓箭,看着一缕灰烟自尸坑中缓缓飘起。

灰烟没有做出攻击举动,又慢慢化成了一座神像样貌——和进来时打碎的那座一样。

齐一只听耳畔恍若传来阵阵佛音:“何方小友,扰我静修?”

视线又变了,齐一看着眼前像被雾遮住的景色,防护罩外笼罩着的场景变成了庄严的大雄宝殿,梵音四起,灌入耳中。

颜琮之却没有犹豫,直接一翻手飞出道雷符,耀眼的光芒勘破一切迷障,刹那间雷光落下,神像被打得忽而一变,像条泥鳅一样钻到齐一的防护罩前。

烟雾重新塑形,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双麻花辫、眼睛亮晶晶的小女孩。

女孩双眼含泪,面上带血,一只手焦急地举到齐一身前,稚嫩的嗓音里包含希冀:

“哥哥,救救我,我知道错了,不要杀我!”

齐一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又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在那个刚出生的夜晚,一身肉粉的软乎乎的妹妹,睁开哭得红肿的双眼,满脸皱巴巴地望着他。

齐一伸出手,女孩兴奋地离防护罩更近,不顾掌心被激得灰气四溢,只急切道:“救救我,哥哥,哥哥!拉我!”

颜琮之单手持符,站在防护罩正前方,看着少年缓缓从古剑上坐起,手伸出来——

攥住了腰间别着的柳枝。

“你当!以死谢罪!”

少年的手先一步动作,满注力量的柳枝被甩出护罩,绿色点点星芒落到女孩发间,山鬼始料未及,猛撤半步,依旧被烫到面皮。

“你——”

凄厉的话音戛然而止。齐一只觉得面前一亮,一暗,再睁眼时,山鬼已然被颜琮之的引雷之术劈得魂飞魄散,面前只有浅薄得看不出来颜色的雾气消失在空中。

为害四方的大祸,于此了结。

颜琮之自雾中走来,脚下是累累白骨,洞顶天光大亮,豁然一个大口泄露进晨曦的辉光。

不知积攒了多少岁月的尸坑再一次重见天日。颜琮之单手折纸,片刻无数个金币元宝在尸坑上无风自燃,齐一仿佛听到了无数孩童的啼哭。

声音由强渐弱,一直以来如附骨之疽的阴冷逐渐被驱散。

浅金色的防护罩随风而逝,新鲜的空气流动起来,齐一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再深深跪倒,朝着面前的师傅三拜而止。

“大仇得报,齐一跪谢师傅。日后再有千难万阻,刀山火海,但有用处,万死不辞。”

颜琮之看着衣衫破烂的少年,不知心里再想什么,只是淡淡启唇,按照规矩给入门的弟子更名:

“入我道门,不更本姓。你……”

齐一抬头:“亲爹早逝,自涉县逃难而来,定居此地。‘齐’是继父姓氏,本姓是‘倪’。”

颜琮之点头,看向洞口外百里长川夜景,道:

“涉县至此,州县皆处山南,正合地名。”

“我欲让你更名‘倪阳州’,不忘本,不绝伦,全你亲人念想。可有疑意?”

少年看着金光中的道士,背后是柔软倾洒进来晨辉,垂目低头,低声应诺:

“——自无异意,阳州,谨遵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