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其实是个高危职业来的。
若是造反登上的皇位,那在位几十年,或者十几年,一辈子都要担心有什么势力想要复辟。即使是安安稳稳从爹的屁股底下接过来的龙椅,也多多少少经历了兄弟们的竞争倾轧,时不时得敲敲竹杠,拿捏一下,不然还是有可能让人割了脑袋。
出门防遇刺,在宫里提防下毒,前朝的官员个个修炼成人精,忠奸善恶人设一抓一大把。后宫的皇后嫔妃……
倒是没有后宫。
闵柳当了这么久的皇帝,没有后宫。
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不用防着兄弟阋墙——有机会继位的都死光了;不用担心重臣拥兵自立——自己就是重臣推上来的。
常将军恨不得朝廷内像个严实的铁桶,自己好能安安稳稳的坐守北城,谁不满意年轻皇帝的统治,他第一个跟人急。
按说他这个皇帝应该做得很高兴。
但倪阳州知道,小柳做皇帝做得不开心。
景朝十几年来受干旱洪涝影响,即使最有可能引发波动的外族隐患被清除,全国的平民百姓也很难过上好日子。
生产力跟不上,一年到头忙到死也挣不了仨瓜俩枣,风不调雨不顺的年岁,就得拿人命往里填。
倪阳州仍然是作为一个灵魂,看着他的青年为整个国家的运转忙碌。
闵柳给刘子康建了一座金相,让负责的官员攒一套完整的道教身份,礼仪官愁的头发都白了好几根,最终还是求到了观星观,接替成望位置的代理监寺清一琢磨了半天,按照成望对闵柳的喜好,推测道:“文曲星座下神使吧。”
真人喜欢学习好,用功的。皇帝尊敬真人,皇帝估摸也会觉得这个身份好。
礼仪官开开心心得令回去召画师,搞草图,描了个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风度翩翩形模子,闵柳见过,却对样子并不满意,直接让改成女形。
景朝第一个主管文运与考试的女神像就诞生了。
封为什么公主、高官,都有一代代人穷尽之时,而神像,却能永享香火。
倪阳州原本只是想让闵柳用皇帝的特权给康康搞个吃喝不愁,如今这办法,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会有什么不妥之处。
但是想也没用,倪阳州不能现身,不能沟通,就眼巴巴的在空中跟着看。
刘子康也在没有给他发过信息,倪阳州自己发过去的都石沉大海。
待到金相建成之日,103提示道:
【另外一位宿主正在剥离本世界。】
倪阳州看着正在批折子的闵柳,点了点头。
“康康的任务成功了吧。”
【看不到其他宿主的任务信息,但按照这个剧情推测,应该是成功了。】
倪阳州自己也明白。他跟康康互相看不到,也无法沟通,提不上什么送行。落成那天晚上,待到深夜闵柳终于歇下,倪阳州还是到金相前转了一圈。
高大的神像做得眉目柔和,后心处雕上了名字,或许长相和现实世界的刘子康完全不同,但倪阳州还是得到了一丝安慰。
希望她之后能走上一片坦途。
双胞胎二皇子刘子宁过了一辈子的金丝雀生活,他一生过得安稳,可以说除了没有自由,真正实现了康康的任务目标。
就是情史有些复杂,开始是非要立一个太监为王妃,后来不知怎的,又缠上了永松观一个小道士,折腾了几年,最后终于从了皇太后亲姨的施压,娶了一个大臣的女儿。
两人先前还闹过一些矛盾,后来年头长了,反倒好了,还生了个粉雕玉琢的孩子。
倪阳州看着留着长髯的刘子宁,只觉得记忆中的盲眼少年像被翻过的书页,随着泛黄的纸张一去不复返。
按说主线任务应该已经完成:让角色们归位,回到原本的结局,让命定的真龙天子——二皇子,顺利登基。
不像最开始说的找到真龙天子,需要百分之多少的支持率,主线任务变更后,到闵柳登基,任务就该结束了才对。
但倪阳州没有被拉回纯白空间。
那天他时间倒数读秒结束,马上被从士兵身体里抽出来,只觉周身一轻,又像没有兑换商城商品之前一样,被排斥在小世界之外,仍是个灵魂飘来飘去,好像与真实隔了一层透明的泡膜。
103不多话,只是说任务还没完。
任务进度到了百分之九十九,倪阳州害怕剩下的这百分之一,要等闵柳当皇帝,当到寿终正寝。
但转念一想,这样旁观他的一生,或许也不是什么太坏的事。
倪阳州摸摸并不会跳动的心脏,觉得他能等。
这一等,就等了十年。
闵柳也坚持了十年。
他不知道哥哥说的当一个好皇帝,要好的什么程度,也不知道刘子康所提及的那什么系统的判定标准,他愿意付出一切去找哥哥,甚至这无趣的生命。
但是他不敢死。
他是哥哥的任务。
青年也沉迷过一段时间的方术道士,可见过哥哥真法术的他一眼就能看透那些不入流的把戏。
也碰上过一位散修,正提着把长刀漫山遍野地抓野猪,形容散漫,不拘一格,见到闵柳,倒也不慌,鞠了躬就要走,闵柳心里一动,叫住人,没前没后的问了一句:
“我还能看见他吗?”
散修啧了一下嘴,放下刀从怀里掏出蓍草算了半天,说道:“成事与否,在你。”
说完便走,听得仆从们满头雾水。
人影消失在山中之前,散修又回头补了一句:“但是每次,都最好早点找到他。”
闵柳便不再做无用的探求。
他试着尽最大的努力去当一个好皇帝。
举贤任能,广开海运,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不敢懈怠半分。
这样干要干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哥哥呢?
所以闵柳想了个好办法。
他更努力地去治理国家,日日忙到没时间休息,景朝国运兴盛,几年间大有鼎盛之风。
闵柳像个被榨干精神的树,一年年病了下去。
第十年,他留下诏书,安顿好后事。
放松地躺在观星观那张熟悉的床榻上,他蜷缩着身体,头上是哥哥给做的簪子,怀里抱着从哥哥房里搜罗来的木雕小猫,嘴角带着笑意,终于逐渐失去了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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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闵柳在一张军帐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