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淳良来见我。”
老管家看着李沧澜面色冰寒,没有多问,径直离开了书房。
不久之后,风尘仆仆的李淳良赶了回来,满头大汗。
“爹你可算回来了。”
李淳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提起桌上的茶壶便墩墩的猛灌起来。
他是匆忙从城外的军营赶回来的。
李沧澜看着自己的儿子没有半点礼数,并没有苛责,已经习惯了。
他不是一个严厉的父亲,给予李淳良的都是最大的宽容。
“爹,要不先走一趟典狱使府,将林叔接出来。”
“我每天去劝他 一次,他死活不出来。”
“脾气与你一般,倔的很。”
李淳良很聪明,云淡风轻的提起这事,提醒父亲林叔还是监牢里等着他这个城主去请。
李沧澜看着儿子,轻轻摇头,问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淳良,你的将来想干嘛?”
李淳良不知父亲如此问的意义何在,还是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像爹一样,当一个大将军。”
“南征北战的大将军。”
李沧澜面带苦涩,只有北战,没有南征,何来南征北战的大将军呢。
他接着问道:
“你觉得柳州城如何?”
李淳良依旧是毫不犹豫道:
“柳州城太小,我的乌追跑起来都不够撒欢。”
李淳良知道父亲心中的伤疤,故而一直不敢再父亲面前提走出柳州城之话。
他知道父亲自己将自己困死在柳州城,谁也无法拯救他,只有他自己走出来才行。
他和林叔私下里喝酒,不止一次的谈过,荡平柳州所有家族,依托柳州城向外扩张志向。
只不过他一次未曾在父亲面前提起而已。
不是不想提,而是不敢提。
毕竟当年父亲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南伐,何等意气风发。
结果流落到了这小小柳州城,做了这憋屈至极一城之主。
父亲内心已经够煎熬的了,他不想再给父亲添堵。
李沧澜叹了一口气,望向即将全部坠落西山的太阳,问道:
“淳良,你知道打仗的意义是何吗?”
李淳良想了想,没有大放厥词,而是举了一个例子。
“爹,就像这柳州,匪祸横行,百姓流离,民不聊生。”
“我一直在剿匪,却一直有剿不完的匪。”
“小小一个柳州如此,何况整座天下呢。”
柳州的匪祸为何剿不尽?
首先,因为几大家族为了自己的利益,无尽压榨百姓。
有压迫的地方自有反抗,百姓的日子过去了,又无法反抗上边的压迫,便只能底层之人,人吃人。
其次便是像钱家这般狼子野心之辈,故意养匪自重,以匪打压其他势力。
现在钱家倘若将所有的匪寇聚集起来,估计已经有数千人之众。
李淳良看向父亲,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于是继续说道:
“柳州最大的匪首是钱家,天下最大的匪首是四国。”
“只要江山不能一统,天下便无一日太平。”
“四国还在,匪祸不绝。”
他不像父亲李沧澜深居柳州城不出。
他常年带兵游走柳州各地,平定匪祸。
可惜他后脚离开,刚荡平匪寇的地方,又有新的匪寇出现。
他知道要想荡平柳州匪祸,首先必须从柳州城开始。
荡平那些压榨百姓,扶持匪寇之人。
儿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李沧澜很欣慰,脸上露出了一抹自嘲。
当年的自己也是这般,可惜现在连拔刀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你认为你林叔做的对吗?”
李淳良被父亲的这句话问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一开始他便知道林叔做的不对。
以前他便听说过林叔强抢妇女之事,也不止一次提醒过他。
可惜林叔每次都笑脸相迎,满口答应再无下次,可依旧屡教不改。
毕竟那是像父亲一般呵护自己的林叔,他明知他做的不对,可又能如何呢?
除了一次次苦口婆心的劝阻,他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他可以每天一次去典狱司请林叔出狱,也不敢去带着任何怨念去找顾浔,去找受害的爷孙二人。
他甚至不敢去面对这些人,因为心中有愧。
许久之后,李淳良双眼通红,扑通一声跪倒在李沧澜面前。
“爹,可是他是林叔呀?”
“随你南征北战,替你挡刀的林叔呀。”
李淳良不傻,知道父亲心中的所想,更明白父亲心中的那份左右为难。
他对林叔的兄弟感情,丝毫不比自己对林叔的亲情少半分。
李沧澜知道自己没有过多的选择,林戎之事将军府已经压下,醉梦楼也未曾公开。
可是盯着柳州城的眼睛太多了,一旦有人利用此事煽动民心,后果不堪设想。
他之所以能以一个外来的者身份坐上柳州城城主,除却手中有兵权之外,其次便是有百姓支持。
一旦寒了民心,他在柳州城便无了立足之本。
要知道当年追随他南下的老兵,老的老,死的死,退的退,已经十不存一。
现在的李家大旗下的军队,多是柳州子弟,他们的父母亲人皆是柳州百姓。
若是寒了他的们的心,那李家能剩下的便只有那杆军旗了。
自古忠义两难全,他已经给林戎机会了。
不仅是自己在为难林戎,林戎何尝不是在逼自己呢。
他走向刀架,取下林戎的那柄名刀破阵,连带着那坛黄酒,一并交给李淳良。
“淳良,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李淳良接过父亲手中的刀,与那一坛黄酒,面露不甘之色,缓缓道:
“爹,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吗?”
李沧澜背着双手走出书房,看着天边余晖,于心不忍道:
“我去看过了,柳州的百姓很苦。”
“比我想象中的更苦。”
“这些年是我辜负了他们。”
父亲说出此话之时,原本稍稍佝偻的脊梁似乎挺的无比的直。
他有看到了儿时父亲那高大威猛的身影,哪怕不穿战甲,亦是如此。
李淳良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握紧战刀,提起酒坛起身,走出门外。
他知道当父亲挺直脊梁的那一刻,便不会再去见林叔,也不能再去见林叔。
他的内心是纠结的,父亲做的对,也不对。
站在李家的角度讲,李家愧对林叔。
站在百姓的角度讲,父亲只能这般做。
倘若李家不能自扫门前雪,又如何荡尽柳州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