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建可以肯定的是,这场所谓的谈判,并不是友好性质的,而是带着浓重的火药味。
因为在心如明镜之下,这些人身上携带的武器被曹子建一览无余。
试问,谁家友好谈判人手一把武器的?
当然,并不是热武器,而是以冷兵器为主。
右方这伙七十来号人的腰间,都配备了或刀,或棍等。
左边这伙人在人数上少了一些,只有三十来号,不过他们的武器却比较统一。
清一色的全都是木质手柄的斧头。
至于热武器嘛。
也有,不过只有一把,为手枪。
持有者正是右边这方足有七十多号人阵营为首的那位。
该为首的看着约莫三十出头的样子,着一件黑色大襟衫,束腰带,虽然长得是圆头大耳,但眼中凶光毕露,一看就不是善茬的那种。
从对方脸上的阴霾可以看出,这会的心情不是很好。
至于左边这方阵营。
为首者也是一个看着三十出头的男子。
该男子身材瘦小,带着一副黑框的水晶眼镜,此刻,正在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桌上的茶水。
仿佛对方七十多号人在他面前,对他造成不了什么威胁一般。
此人整体给曹子建的感觉,并不像老大,更像是晚清那会的青衣秀才。
忽然。
‘砰’的一声响起。
并不是有人开枪了,而是那圆头大耳男猛拍了一下茶桌,面色阴沉的盯着那青衣秀才,喝道:“老九...”
青衣秀才没有接对方的话茬,而是自顾自的用嘴吹了一下茶杯里的茶沫。
“昨晚那件事,你最好给我一个交代。”圆头大耳男继续道。
“交代?”青衣秀才微微摇头,不急不缓的将拿到嘴边的茶水给一饮而尽后,才开口道:“宋明,你给我搞清楚一件事。”
“那李瑞丰仗着背后有巡捕房和你们的撑腰,居然肆意克扣,拖延工人的工钱。”
“我一同乡被逼无奈,才找我帮忙的。”
“所以,你要我给个交代的话,最好是先把那李瑞丰喊过来给我同乡一个交代先。”
“讨薪而已,你也犯不着集结五十来号人去李老板的工厂进行打砸吧?”宋明沉声道:
“而已?”听到这话的青衣秀才被气笑了:“宋明,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你没感觉是吧?”
“你知道不知道?我那同乡上有老,下有小,就指望那笔工钱过活。”
“那李瑞丰不发工钱,我同乡吃不饱穿不暖,怎么?上你家吃去?”
一句话,怼的宋明哑口无言。
“说话呀,怎么不说话了?”青衣秀才继续道。
“好,就算李老板有错在先。”宋明开口道:“可你也不用把李老板工厂里的设备全给砸了吧?”
“现在好了,工厂无法正常运作,这笔损失,你怎么承担?”
“我没一把火将那工厂给烧掉,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还想让我承担?”青衣秀才轻哼道。
“你...”宋明怒视着青衣秀才,一字一顿道:“老九,你这是完全没把我青帮放在眼里。”
“试问整个淞沪谁敢不给你们青帮面子?你青帮要保的人...”青衣秀才说着,话锋突然一转:“难道我就不敢动吗?”
“今儿我就跟你明说了,光脚不怕穿鞋的,要真是把我给惹急了,别说那李瑞丰,即便是你们青帮。”
“我也敢跟你们玩命。”
“哈哈哈哈...”这话落到宋明耳中,仿佛天大的笑话一般:“老九,你真是把自己当做一个玩意了?”
“跟我们青帮玩命?知不知道我们青帮帮众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给淹了。”
“那咱们可以试试看。”青衣秀才虽然这话是笑着说的,但言语中的挑衅味十足。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被茶楼外围观的曹子建听到了耳中。
对于青帮,他不陌生。
要知道,上海滩赫赫有名的三大亨,杜月生,张小林,黄金容,就是青帮的大佬。
只是这会,杜月生还是青帮里的杂鱼。
青帮,晚清民间的三大帮会组织之一。
剩下两个分别是洪门和哥老会。
其中,洪门主要是搞反清复明的,立场坚定,纲领明确,愿景清晰。
而哥老会,盘踞巴蜀,深耕细分市场,让川渝地区70%男性都加入,做到了区域一霸。
至于青帮做什么的呢?
捞钱,捞钱,还是特么的捞钱。
可以说,青帮有着当下所有帮派都无法企及的捞金模式。
众所周知,青帮的前身是漕帮。
帮会创立的初心只是为了给漕运水手找个住的地方。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初心开始发生了变化。
在这会,流传着这么一句话。
洪门显于外,青帮隐于内。
洪门闹得响,青帮赚的欢。
任何帮会,想要扩张和发展,都要实现经济上的扩张。
而青帮的前身,漕帮,就属于闷声发大财的典型。
漕运,主要就是运送粮食。
南粮北调,即从粮食产区往北方运。
这就导致回程有货的情况很少。
回程是空船,就不需要那么多的水手了,所以很多人会被就地遣散。
漕帮就抓住了这个机会,回程的时候想着往空船里面放其他的民间货物。
可以赚运费不说,手下的漕运水手也能跟着带回来。
只是漕帮不满足于现状,毕竟运费能赚几个钱?
于是,漕帮开始倒腾起了走私的活。
只是,古代可没有手机,包包,汽车这些。
最高价值的货物,就是食盐。
漕船属于官船,沿途过关卡是可以拒绝检查的。
于是乎,漕帮开始把食盐从盐税低的地方往盐税高的地方运。
对于走私私盐这事,清政府其实有所察觉。
奈何,清朝时期,运河上的漕船上万,想要查走私。
无非两个办法。
要么通过关卡进行,要么自己开船进行。
这两者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要在水面上进行。
可那会,水面上已经被漕帮控制了,遍布眼线。
这就导致,清政府的行动还没开始,就已经走漏风声了。
到了后期,漕帮的骚操作开始变多。
比如用官家的船去碰瓷运河上其他货船,从而要求赔偿。
在比如利用码头工人干活的时候,将官粮给偷偷放到别的商船上,并威胁对方要么掏钱,要么坐牢,以此来栽赃陷害。
骚操作多归队,但漕帮在‘大是大非’面前拿捏的非常清楚。
在运输粮食的时候,在漕规之上,还用军法管理。
这就给漕帮留下了两副面孔。
在官方来看,漕帮是个很得力的助手。
而在民间看来,它们就是偷盗米食,夹带私货,藐视法纪的群体。
属于是对上是乖宝宝,对下是大灰狼。
这也是能长远发展帮派的基本面貌。
而且同洪门不同,青帮的组织架构十分严密。
在洪门,相互之间是称兄道弟的,而在漕帮里面,讲究辈分。
所以后世才会有青帮一条线,洪门一大片的说法。
其实,漕帮作为帮会性质的帮派,并没有太大的帮会愿景。
和朝廷合作,那更是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反清复明。
所以洪门把青帮当成是小叛徒。
对于洪门子弟投奔青帮,那都是要严惩的。
明确的给出了,由青转洪,披红挂彩,由洪转青,剥皮抽筋的管理规则。
但是漕帮觉得无所谓,能捞钱就行。
从这个角度来看,漕帮更有现代帮会的理念。
可惜,在朝廷面前再乖,也挡不住历史发展的规律。
随着黄河的不断调皮,运河水系被不断的破坏,运河漕运开始一步一步的被海运所取代。
走运河看重的是劳动力,拉纤划船都需要人。
而走海运是重资产项目,海船的载重更大,而且主要是靠风帆驱动,这就不需要那么多水手了。
这时,漕帮开始‘上岸’了。
当时华国的局势是,太平天国和清军在苏北两淮折腾,漕帮借助战乱产生的权利真空,聚集到了两淮盐场。
用自己溢出的人力和地方私盐组织进行融合。
取名安清道友,即青帮名字的由来。
没了行业协会的业务束缚,没有了朝廷的压力,青帮开始彻底放飞自我。
完成了彻底的黑帮化转型。
以前漕帮是做私盐走私最多就是赚个差价,现在打通了全产业链。
从食盐生产到运输再到销售的全流程。
接着就是多元化,青帮的业务开始从水上讨生活转变成了从事赌博,绑架,抢劫等等陆地暴力活动。
而且青帮的影响力开始逐渐加大。
光绪二年《申报》就记载,以前各地的帮会就是些无业游民和刑仿匪类的加入,但是现在,有武举人,仕途子弟,衙署差役选择加入了。
充分说明了青帮已经从走投无路的被动选择,变成了主动加入的职场之路。
而青帮之所以聚集在淞沪一带,是因为青帮抛弃了农业国以粮食为主的运营模式,开始拥抱工业化。
鸦片战争后,淞沪成了通商口岸,再加上当时漕粮走海运。
淞沪是转运点以外,还有重要的一点,开埠以后的淞沪,租界割据,社会控制乏力,地下经济泛滥。
这会,淞沪几大工厂里面,工头和监工都是青帮的人。
而工厂里面的工人也都被吸纳进青帮。
如果不加入帮会就没有办法工作。
本质上,这跟不加入漕帮就很难在运河上讨生活一样。
皮是新的,但骨子里依然是旧的那一套。
百乐门的霓虹灯和南京路的繁华之下,做生意依然是青帮唯一关心的问题。
只是从曾经的依附清政府变成了依附租界各国,从曾经的走私食盐变成了走私鸦片。
那个只是想给漕运水手找个地方住的初心,再也走不回来了。
此刻,曹子建有些好奇,这个青衣秀才,看似斯文,实则痞气霸道,到底是何许人也?
居然敢跟在淞沪盘踞了一百多年的青帮公然叫板。
曹子建绞尽脑汁的开始回忆了起来。
可脑海中的记忆告诉他,这会的淞沪,并没有一个叫老九的大佬。
“难道这老九属于是流星?一闪而过,转瞬即逝的人物?”曹子建心中暗道,这就将目光再次落到了茶楼内。
此刻,宋明正直勾勾的盯着青衣秀才,下着最后的通牒。
“老九,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将李老板的损失给赔了,否则...”
“否则怎样?”青衣秀才平淡的反问道。
“否则,今日你必死。”宋明眼中杀机毫不隐藏。
只是,这杀机落到青衣秀才眼中,好似全然不在意一般。
非但没有半点退却,还直接迎上了宋明的目光,道:“我王亚桥活着来到这个世上后,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可如果我不想死,谁也没办法,即便是你带来的这七十多号人人也不例外。”
对方这话,让宋明毫无感觉,不过却是让在茶楼外的曹子建心头一震。
“王亚桥?这青衣秀才是王亚桥?”
只是还没容曹子建细想,茶楼里已经爆发了一场战斗。
只听得一道暴喝声响起。
“你小子,真特么狂得没边了,今儿就让我来让你知道知道,青帮,是你惹不起的存在。”
随着声音落下,一个体型健硕的大汉从七十多号的人群中走了出来。
刚出来的他,便是一个飞踢朝青衣秀才脸上招呼了过去。
这一脚来势凶猛。
青衣秀才没有选择硬接,而是一个后仰。
以身体超强的柔韧性避过这一脚,同时五指成拳,朝着对方裆部砸去。
那人完全没想到青衣秀才在这种状态下还能反击。
要知道人在后仰成弓的状态下别说是出手了,保持身体平衡都很难。
不过,那大汉可能是不想成为太监的缘故。
自知躲不开这一拳的他,赶忙将双手护在了裆部位置。
啪。
一声脆响。
虽然这一拳没有实打实的打在他的裆部。
但那股隔山打牛的劲还是让大汉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整个人噔噔噔的朝后退出了数十步,一脸痛苦的表情。
“九哥,九哥,九哥...”
而就在这时,以青衣秀才为首的那三十来号人仿佛打了胜仗一般,开始自发的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