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依旧是令人窒息的黑色。
崔玉林的声音也越来越低,直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句重复了好几遍的“对不起”,始终没有得到想要的答复。
只有断断续续地“队长”、“医生”,以及近乎绝望的哭泣。
他不再说了。
视频的最后,以郭琛琛崩溃哭喊着跑去叫医生为结尾。
hp战队基地一楼。
温垚夏与谢瑾对视一眼。
god的事,果然是他猜想的那样。
周晏别面色看起来更难看,显然已经被这件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困扰了他一年多的问题,突然间就这么真相大白了。
god战队当初顶着天大的压力都要送他走,居然是因为他们想要赚黑钱!?
哇。
送走一个金主亲爹。
就为了玩这种下三滥的游戏!?
这种感觉还真让人……不爽。
郭琛琛已经勉强稳住了情绪,颤抖着手想要拿起手机,却没能拿动,只好把手机又往周晏别面前推了推。
直到现在,郭琛琛都是以“他不能就这样倒下,崔队还等着他”为信念,强撑着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
“哥……”
郭琛琛努力地清了清嗓子,哑声道:“哥……崔队说了……一定要把这个给你。”
周晏别垂眸看着桌面上漆黑的屏幕,问道:“崔玉林……现在怎么样了?”
郭琛琛强忍着哭意:“我不知道……医生过来的时候……朱常也跟着来了,队长当着我的面……签完手术同意书,就让我……先回家了。”
“我知道他是怕让朱常知道了,让我先来告诉你,哥……”郭琛琛说着,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朝三个人鞠了个近九十度的躬,“我……求求你们,帮帮队长……”
应对这种局面,对于只有十九岁的他来说,真的很难。
毕竟,放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
要么,继续瞒着,第二天去替崔玉林打假赛,毁了自己,让崔玉林为他所做的一切,全都白费。
要么,乖乖听崔玉林的话,选择告诉周晏别,亲手毁了崔玉林,亲手毁了……他的崔队。
这两条路,好像怎么选,都是死局。
温垚夏离他最近,赶紧把他扶起坐下,“别这样,我们一起想办法。”
谢瑾也冷静道:“所以现在,只有崔玉林一个人能证明这件事吗?”
郭琛琛跟着温垚夏坐下来,颤抖地双手不自觉的交缠在一起,指尖都被捏得泛白:“嗯……我也是……刚知道这件事,其他两个队友……还有替补,我不确定……他们知不知道这件事……”
温垚夏拍了拍他的手,柔声安慰道:“别怕,你先说,崔玉林为什么突然要跟你说这个事?”
说到这个,郭琛琛不知怎地,心尖骤然一疼,竟然涌出了无限的悔意来。
他下意识咬了咬下嘴唇:“因为……我答应了朱常……明天会替队长去……去比赛。”
如果他没答应。
如果他没答应……
队长也许……就不会为了他把这件事说出来。
如果没说出来,如果能瞒得住,如果他乖乖听队长的话,那么……那么谁也不会知道崔队打假赛,他的队长以后还可以继续打比赛……
周晏别已经在脑子里串起了前因后果,思绪早就明朗,抬眸就一看到郭琛琛那一脸悔意。
他恨铁不成钢道:“郭琛琛,打假赛这种事,对我们来说,就是绝对不能碰红线,这是职业选手最后的底线。”
郭琛琛:“……”
是啊。
身为一名职业选手,怎么可以打假赛呢?
周晏别叹了口气,又道:“关心则乱,你如果还当他是你的队长,最不应该做的事,就是在他选择把这件事说出来的时候,替他后悔。”
郭琛琛:“……嗯。”
确实,他最不该做的,就是为这件事被公之于众而后悔。
他该为他感到耻辱,该为他感到悲哀,该为他感到羞耻,该为他感到惋惜。
在亲耳听到他承认这件事的时候,他最应该为他感到的,是庆幸。
因为他……迷途知返。
可那是他的队长。
那是对他来说,最不敢去承认……也是最想去承认的,最重要的人啊。
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见到崔玉林时的场景。
过完年假回来,教练在为大家介绍崔玉林,并通知,他将代替周晏别,成为god战队的新队长。
他记得当时,正在为前队长离开而难过。
大家看起来都很兴奋,他便兴致恹恹地抬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
不知怎的,那跟他一样恹恹欲睡的心跳,突然就跟吃了兴奋剂一样,跳的飞快。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也许说的就是他这样的吧。
一对柳眉柔顺地舒展开,宛如春日里轻轻摇曳的柳枝。
一双凤眼微微挑起,黑眸清亮,眼波流转之间都似乎有万千情思。
薄唇自然闭着,唇色泛白透粉,唇角却是自然地上翘,让人觉得他总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仅仅只是看着,便如沐春风。
他当时就在想。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粉丝们才会送他外号——玉面观音吧?
他们当时并没有对视。
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即将上任的新队长,似乎比他还要觉得这地方无趣。
他越发忍不住地细细打量起了他的新队长。
新队长没有他高,还很瘦。
几乎是他见过的所有人里面最瘦的一个了。
穿的也极其简单,也可以说是寒酸。
至少对于一个年入千万的一线职业选手来说,真的非常非常寒酸。
上身就一件洗的泛白的t恤,下身一件灰色的束脚运动裤,踩着一双偏蓝灰色的运动鞋。
清清淡淡。
冷冷清清。
不过,也确实很符合他的气质。
因为这个人,就算是训练,也只有打训练赛需要他指挥的的时候,才舍得开那么一两句金口。
队员打得好不会夸。
队员打得烂也不去骂,只冷漠地扫了一眼,继续打,打到他觉得可以为止。
私底下就更夸张了。
跟个哑巴一样,一句话也不说。
也不和队员一起住基地。
所以才开始接触的时候,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崔队连人带血都是冷的,本质上就是一条没人性的毒蛇,平时没有动作,但不小心惹急了,方圆十里,估计谁都逃不过。
但是他吧。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去靠近这条冷漠又危险的毒蛇。
他也终于舍得把最那靠近训练室门口的位置,搬到最里面了。
他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崔玉林的旁边。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崔玉林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继续盘腹独处。
他松了口气,拍拍胸脯。
还好。
是安全距离。
后来。
他就开始尝试着跟他说话。
虽然依旧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但好歹,看向他时,那始终空洞又冷漠的眼神里,总算有了些别的色彩。
他开始仗着自己人畜无害的外表,得寸进尺,偷偷摸摸地把安全距离这条线,往里画了一点又一点。
他们之间的安全距离越来越近了。
慢慢的,他“队长队长”的跟在他屁股后面叫他的时候,也终于得到那么一两句不咸不淡的回应。
可就在他得意忘形,兴奋不已地握住他的手的时候。
他们之间,那堵好不容易消散的围墙,又好像一瞬间拔地而起。
他的手穆然间被甩开。
崔玉林那双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眸子里,尽是惊恐之色。
他看到他,发了疯一样跑去了洗手间,一次又一次地洗手,直到指尖泛白,直到那白皙的手背被搓得猩红。
他就在门外看着。
他知道,他又一次被隔绝在外。
但就是很奇怪啊。
明明自尊心那么强的他,知道自己被嫌弃了以后,偏偏就是舍不得放弃。
没关系,就是从头再来一遍而已。
他就这么懵懵懂懂地凭着那股在身体里不停翻涌而上的热血,不知死活地向他靠近。
慢慢的,崔玉林又开始允许他的靠近了。
慢慢的,他们之间就不再只是可以说说话的距离了。
他们之间那条所谓的安全距离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毒蛇终于允许他触摸自己的鳞片。
他可以随意地牵他的手。
可以肆意地挽他的胳膊。
可以把那纤瘦的身体抱在怀里睡觉。
可以感受着,那被他捂热的,每一寸肌肤。
崔玉林可是被他捂热的,也是最不敢去向他承认的,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啊。
什么关心则乱。
他早就乱得跟一团毛线一样了。
那是他的队长。
他怎么可能,不去在乎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