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衍铭一走,折腾了一个月的海启终于安定了下来。
在他走后的第一个礼拜里,各种偃旗息鼓的宴会活动,又都陆陆续续重新张罗了起来。
众人对社交的积极和热情丝毫未因近期的震荡受到影响,走前走后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和不同。
人来人往,潮起潮落,海启终归还是原来那个海启。
不管怎样,近期发生的事情跟柏鸢都没关系。
作为一名高三准考生,没有什么比参加高考更加重要。
因为柏鸢大学期间就要开始插手柏氏事务,所以她选择填报的第一志愿是海启大学。
海启大学跟京里大学差不多,都属于国内排名前五的学校。
按照她平时的成绩,不存在分数上的问题,高考于她而言也就只是走个过场。
随着高考倒计时的数字慢慢减少,柏鸢依旧游刃有余的游走在家和学校之间。
偶尔还能抽空去周家关爱一下老倒霉蛋周晟。
周晟从小到大都是医院的常客。
时不时就要闹出点幺蛾子,把自己折腾进医院搁床上五花大绑消停个把月的时间。
因此,自愈能力也比一般人强。
在他从海启市第一人民医院转到私人医院后,只休整了一个礼拜,就被光荣的批准出院,已经可以坐着轮椅到处跑了。
半个月不到的时间里,甚至还能拄着拐杖满地溜达。
赶在柏鸢高考前,周晟已经能够扔掉拐杖解放双手,在办公室里小跑和大跳了。
柏鸢:……
周晟住院的时候,柏鸢一有空就亲自过去看他。
没空的时候,也不忘让家里的阿姨顺带多做一份饭给他送到病房。
在他刚出院,仍坐轮椅满地溜达的时候,更是每天都叫人亲自去他家看一眼,报个平安。
就怕他自己在家住着上下楼不方便,家里佣人有时候照顾不到,万一整点儿什么幺蛾子,再大半夜晾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周晟小时候没少受柏鸥和宋衍铭的照顾,如今这接力棒更是被柏鸢接了过来。
在享受了柏鸢接连一个多月无微不至的照顾,这可把周晟感动坏了。
感激涕零之下,周老板大手一挥,说什么也要在柏鸢高考当天,雇一帮人去柏鸢的考场外拉一条街的横幅为她助阵。
要不是高考期间街道戒严,严禁车辆鸣笛等一系列噪音,周晟还高低得再拉过来一帮人敲锣打鼓舞狮子为柏鸢助兴。
柏鸢:……dUcK不必!!!
知道的是报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报仇呢!
还好周晟把这事提前跟柏鸢透了底儿,这才让柏鸢有机会提前打消了周老板的「灵光一闪」,避免了一次大型丢人现场。
周晟要是真一声不吭地在高考当天给她整这么一出,柏鸢也就不用再继承柏氏了,当天晚上就得坐飞机逃离海启,后半辈子再也不踏进这座城市半步。
在被柏鸢以「打扰其他考生」、「考试前不好太过高调」等理由及时劝下之后,周晟还对自己这未能付诸行动的天才想法感到点儿遗憾。
不过他在短暂的失落后,很快又打起精神,笑眯眯地迂回道:
“没事,那就先留着,等你高考成绩出来拿了状元之后再庆祝不迟!正好到时候戒严令一撤下来,我找的那些舞狮团队也都能一块派上用场了!都来!让他们都来!我周晟要让所有人都沾沾我小妹儿的喜气!!!”
柏鸢:……
这横幅和舞狮队是非来不可吗!!!
当然,最后周晟那横幅还是没拉成,舞狮队也被柏鸢好说歹说给劝下去了。
如果说柏鸢对这次高考有什么负担,那必然是怕出考场的时候就看到周晟又给她准备的其他「惊吓」。
高考时,所有学校的学生都被打乱顺序,随机分配到海启市的各个考场。
裴缙被分到了隔着几条街的海启市第一高级中学。
柏鸢运气好,考场依旧是在海岚私高,省去了提前熟悉考场和路线的环节。
等到考试当天,柏鸢随人流一起拿着准考证,在门外无数家长的期盼注视下走进考场。
等扫过检测设备进入教室落座后,一抬头,便看到了坐在自己前桌的人。
俨然是两个多月没见的宋盼盼。
那天过后,宋衍铭便带着宋家的律师,跟宋盼盼约了个时间进行她主动自愿放弃继承权的公证。
同时也顺带把定好的财产和房产一并转到她的名下。
据宋衍铭说,宋盼盼只在原有协议的基础上,额外多加了有关毕业后就业帮助方面的约定。
这对宋衍铭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答应的也干脆利落。
最后,两人又签了些有关约定内容的协议,这件事才算正式了结,画上了句号。
宋盼盼也对能在考场遇见柏鸢这件事感到意外,短暂的惊后,抿了抿嘴,主动对柏鸢点了点头。
柏鸢虽然对两人恰好被分在同一考场感到意外,但也没太多反应,只是在宋盼盼投来惊讶的视线后,微微颔首示意,并未做其余的表示。
高考首项科目是以阅读文字量多,题量大,时间任务重着称的语文。
考场内的考生们拿到卷子,考试铃刚响起,便立刻低头奋笔疾书了起来,生怕最后留给作文的时间不够。
即便是平时学习成绩差,每次考试倒头就睡的差生,也在开考前半个小时拿笔扒拉写着。
语文对柏鸢而言算是简单的科目,写起来没什么难度,等她写完抽象作文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距离考试结束也还剩下三十多分钟的富余。
为了防止第一个出考场被等在门口的记者逮住,柏鸢并没选择提前交卷,而是转着手里的笔,在检查试卷的同时,抬头看了眼宋盼盼的背影。
或许是因为柏鸢那日的话说醒了宋盼盼,又或者是跟宋衍铭的协议让她有了指望,并未继续自暴自弃。
宋盼盼相比两个月前的憔悴疲惫,多了不少精气神,眼睛里也重新有了光芒,而她眼底的黑眼圈,则暗示着近日奋发图强冲刺高考的决心。
而放弃了宋氏继承权不再背负私生女的名声后,也令她如释重负,仿佛重获新生一般,终于又重新挺起了弯了不知道多久的脊背。
柏鸢将她奋笔疾书的背影印在眼底,停顿了两秒,后又重新收回视线,重新将注意力落回试卷上。
半个小时后,交卷铃声响起,柏鸢等监考老师收走桌面上的试卷后,方才起身离开。
就在这时,宋盼盼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柏小姐。”
柏鸢闻声看向对方。
“上次的事,谢谢你。”宋盼盼才说了几个字,眸光就不自觉的往旁边看,仿佛怕被其他人发现自己跟柏鸢说话而惹人嘲笑似的,这几乎是她高中三年跟柏鸢同班下养成的习惯。
不过很快,她又反应过来现在自己正在高考考场上,虽然是熟悉的学校和教室,但周围坐着的却是来自海启不同学校的考生,并没有人认识她,知道她是谁。
想到这里,她心中那点儿紧张也随之消失了,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感慨道:
“没想到我还能再回到海岚私高,这应该是我最后再踏入这里了吧。”
感慨过后,她又继续说道:
“那天,要不是你跟我说了那些话,我可能早就听家里安排放弃高考,或是像之前那样浑浑噩噩的来参加考试了。”
“不用谢我。”柏鸢淡淡的说道,“这都是宋衍铭的意思,我只是代为传话。”
宋盼盼点点头,“大哥他……”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记起自己已经断绝了与宋家的关系,主动放弃了继承权,也跟宋衍铭签了协议,不准再以兄妹自居。
宋盼盼又改口道:“宋少……”
这两个陌生的字一出口,宋盼盼又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她对这个曾经同父异母大哥的情感非常复杂。
宋衍铭对她虽然算不上照顾,但也从未因为自己是宋锐的妹妹而苛责为难过自己,反而有些时候对她甚至要比宋锐这个亲哥哥还要更可靠些。
可对方又同样是将父亲送进监狱、将自己亲哥送出国,让他们一家变得分崩离析的人。
这就导致宋盼盼每次在面对宋衍铭时,内心就更加万分纠结。
总觉得,如果对宋衍铭怀有感激之意,便是对养育了的父亲和与自己血脉相连兄长的背叛,跟临阵投敌的白眼狼无异。
可若是真的对宋衍铭抱有埋怨的敌意,在对方为自己提供这么多便利的前提下,好像也说不过去。
这就导致她两头为难,两头堵,无论怎样都做不到两全其美。
柏鸢看宋盼盼许久都没有下文,不用多想就知道其中缘由。
她也没兴趣跟对方聊与宋衍铭有关的事情, 便主动开口,将话题引向别处,中规中矩地说道: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先读完大学吧。我准备报考的学校分数有些高,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这次宋盼盼没再犹豫,嘴角轻轻扯动了一下,低声说道,“如果这次考不上,我就再复读一年,宋、宋少答应会帮我解决......家里的麻烦。”
原本,宋盼盼的母亲和哥哥打算等她高考结束就将她匆匆联姻嫁出去。
以此换取足够维系家庭日后的开销,也借此为宋锐提供重振旗鼓的机会。
如果这次考不好,是没有机会再继续复读一年的。
但宋衍铭在宋盼盼主动放弃继承权后,顺手帮她解决了这个麻烦——将她妈妈和亲哥一并打包送出了国。
解决问题的手段可谓十分简单粗暴。
不然还打笔巨款养着他们么?
短短一段时间,身边的亲人便相继离开,给突然变成孤身一人的宋盼盼带来了史无前例的打击。
不过,在经过一段时间的低迷不振后,没了亲人的掣肘和依靠,也令她几乎在一夜之间快速成长起来,强迫自己变得更加独立。
虽然偶尔还是会怀念当初一家人都在的团圆日子。
夜深人静时也会情不自禁地想念自己的母亲、父亲和兄长而默默流泪。
但在短暂的伤心难过之后,她又很快重新振作起来,为了自己日后的目标而努力奋进。
宋衍铭提供给她的钱,宋盼盼只留了大学的学费和少部分生活费,其余的通通转给了自己的母亲,毕竟出国在外需要用到的开销不小,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宋盼盼还是想着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也算报答母亲多年的养育之恩。
至于她自己,已经开始准备勤工俭学,通过打零工的方式挣生活费。
剩下的就是等到大学毕业之后在宋衍铭的帮助下,凭借学历找个像样的工作,再半工半读研,一点点重新开始积累,如果手头宽裕了,再另行接济母亲和兄长,帮他们解决一点生活上的困境。
柏鸢也认可宋盼盼现在应该以学业为重,不论是从日后就业,还是其他方面来看,好的学历永远都是一块敲门金砖。
“挺好的。”柏鸢微微颔首。
她没说诸如「如果有需要可以来找我」之类的场面话,而是对宋盼盼伸出手,十分正式且礼貌的说道:
“祝你金榜题名,希望以后可以有跟你合作的机会。”
能跟柏氏建立合作关系,必然也是类似的重量级人物。
宋盼盼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一句祝福的话,且极具柏鸢的风格。
她动了动手指,又紧紧攥了一下手心,然后慢慢地将手放在柏鸢的手上,轻轻地握了一下便又触电似的快速分开。
“谢谢你,柏小姐。”
柏鸢没再多说什么,收回伸出的手,对她点点头,最后便转身先行离开。
宋盼盼看着对方离去的背景,眼前突然闪过几幅画面。
有自己刚见到柏鸢时,对方一身华服,打扮得就如同高高在上不可攀附的公主。
也有对方刚来到海启时,对方被众多豪门小姐围在中间,却依旧艳压群芳,宛如群星中最明亮的那一轮圆月,让人移不开眼的身影。
无论何时,无论何时,对方的优雅与从容都仿佛像刻在骨子里似的,如影随形,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变化。
宋盼盼甚至还记得当初自己看到对方时的自惭形秽,那种油然而生的自卑,甚至让她连想要攀比的心思都生不成来。
曾几何时,她也曾在被窝里偷偷假想过,如果自己也能拥有像对方一样的身世该多好。
但这么多年过去,对方依旧是宝石,是明月,是骄阳。
而自己跟对方的差距也越来越远,最后成了落入泥潭的一粒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