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建成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是躺在医院里的,手上还挂着水。
他刚想坐起来,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他抬头看去,张淑芬走了进来,学校外的淑芬学姐和学校里的淑芬学姐,是完全不同的。
此刻,即使头上包着纱布,但也是穿着可爱漂亮的洋裙的,一头波浪卷的头发被整齐的放在脑后,用蝴蝶发簪固定住,就真的像极了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她看见他醒了,快步走了过去:“医生说你有点轻微脑震荡,你得再住院观察几天。”
段建成:“谢谢了,淑芬学姐,这医药费...”
张淑芬:“这个你不用管。”
段建成:“这不太好吧...”
张淑芬笑了:“是警署把你们打伤的,自然是警署给钱,你在想什么?”
段建成的脸莫名一红,他以为...
她在床边坐下,轻声说着他昏迷过后的事情:“是徐竹卿姐姐来得比较快,但是学校的老师们也在想办法营救我们的。”
“怎么说?”
“几个教授去了政府,甚至还说要是他们不放人,就饿死自己。”
张淑芬说着,眼眶红红的,转过去抹了一把眼泪。
“你先休息休息,我...”
她刚想起身,就听到段建成说:“会好起来的。”
于是,她回头,和他四目相对,是少年时期的他们,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共同的,只属于他们的,信仰。
后来,京城入了冬,他们也放了假。
由于道路结冰,再加上通往各地的船都被洋鬼子扣押,学校的学生们出不了京都,只能挤在学校里过年。
他们以为等待的会是新年的烟花,却没想到,等来的,是无差别攻击的炮弹。
这一夜,京都炮火纷飞,孩子的哭声被炮声掩埋,一栋栋房屋倒塌,学生们大多都逃到了防空洞里,一个个的沉默得紧。
终于,天亮了。
他们跑出去,却只看到了满地的硝烟和断肢残臂。
哭声不绝于耳,还有不少人是被埋在废墟之下的。
张淑芬就是在此时出现的,她穿着校服,扎着两个麻花辫,从废墟里抱了个孩子出来,整个人脏兮兮的,满眼的慌张,就这么落入段建成的眼里。
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
老师:“同学们!别愣着了,快,救人啊!”
于是,大家纷纷加入了救援。
段建成接过了她手里的孩子,护着她一起往屋檐下跑。
不一会儿,轰鸣声起。
老师们目眦欲裂:“快!躲起来!同学们!”
张淑芬拿着照相机,义无反顾的冲了出去,等段建成再回头,就看到了她拿着照相机站在中央大街上,对着天空的飞机不断的拍摄着。
“淑芬!!回来!!”这一刻,段建成感受到了恐惧。
“砰—”炸弹在段建成眼前炸开了花,他自己只能转身护住身下的孩子,但心脏却阵阵钝痛,然而下一秒...
“建成同志,我在这呢。”
段建成不可置信的抬头,就看到张淑芬像个脏脏包似的,正笑着摇晃着手中的相机。
她说:“我身手可敏捷了,我还得留着我这条命和他们干到底,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段建成没说话,只是连孩子带人,将人抱得紧紧的。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拥抱。
“你吓死我了,张淑芬。”段建成说这句话的时候,连手都是抖着的。
张淑芬愣住,但还是展颜一笑,回抱住了他。
等二人忙完,已经是深夜了,正蹲在角落里,抱着馍馍在啃,陈繁和刘恩让,还有周玉文。
刘恩让:“等以后毕业了,你们想做什么啊?”
周玉文:“我想当飞行员,当华夏第一批飞行员,到时候咱开着咱们的战机,去把那些洋鬼子全杀了!”
刘恩让叹息一声:“但咱们还没飞机啊,周少爷,你在想什么呢?”
周玉文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但很快眼睛又亮了:“没关系啊,我相信我们总有一天能造出自己的飞机的。”
陈繁:“我也相信,我们这么多人,可厉害了呢。”
张淑芬一边啃馍馍,一边点头:“嗯!我也信!我大哥说,我们这些学生要好好学习,除了打仗,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陈繁:“我大哥去当兵了,这个家就只剩我和我嫂嫂,不过我嫂嫂怀孕了,我可开心了。”
刘恩让:“那还挺好的。”
“那淑芬,你想做什么啊?”
张淑芬眼睛亮亮的,脖子上还挂着照相机,她看了看没有星星的夜空,说:“我想,当个记者。”
“你呢?建成同学。”
段建成回神,笑了笑,说:“只要是能救国的事情,我都想做。”
“那陈繁同学呢?你还没说,你想做什么呢?”
于是,大家都看向陈繁。
陈繁一张娃娃脸上有几分羞涩,但还是笑着开口:“我想,当个战地医生。”
建民的来信上,说过,要是他们能多有几个医生,多有点药,也许不会死这么多人,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她也记住了,她想当个医生,救更多更多的人。
刘恩让:“那我当兵吧!以后等我多给你们杀几个小鬼子回来!万一,万一我还能当个将军啥的呢?!”
于是,大家都被逗笑了。
“那刘恩让,你可一定要当将军啊,以后我们就靠你罩着了!”
“必须的必须的!”
周玉文笑着伸出手:“来来来,那就祝我们毕业后都能在自己理想的领域闪闪发光,也希望我们的国家能早日富强起来!”
几个少年,在夜色下啃着馍馍,笑得肆意,眼里是对未来坚定不移的信念。
而此时,前线,地下。
段建民正在看着几月前寄过来的信和照片发愣。
那是一张照片,上面有他弟弟和他爱的人陈繁,旁边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女孩子,听陈繁的书信里说,那是她的挚友。
战友坐在了他旁边,眼睛都亮了:“哇噻,好漂亮的两个妹妹,谁啊,这都是。”
段建民伸出自己已经被冻得皲裂的手,笑了笑,指着照片一个个的说:“这是我的弟弟,段建成,长可高了,这臭小子,在京都大学上学呢,厉害吧?”
“厉害,可真厉害,文化人啊,咱们国家最缺文化人了。”
“这是我爱的人,陈繁,这是她的挚友,张淑芬。”
“陈繁?这名字可真好听,你咋不回信呢?”
段建民沉默了一下说:“送信的同志牺牲了。”
战友抹了一把眼泪,又笑着安慰他:“没关系,相信他们都会等你的。”
段建民乐呵呵的:“还是别等了。”
“我希望我的家人都能好好的活着,希望陈繁那丫头别总哭鼻子了,希望她能活到九十岁,子孙满堂,别总念着我。”
“你咋咋能这么想呢?在这个时代,心里有个惦念的人多好啊。”
段建民还是笑,只是那笑,多少有点苦涩:“我这人,烂命一条,她命里没我才好。”
话音刚落,就有报信的同志匆匆而来:“敌人攻上来了!全体进入戒备状态!”
于是,段建民将唯一的照片放进胸口,提着枪匆匆去了。
翌日天明。
战场血流成河,唯有那张他昨日还在摩挲的照片,还完好无缺,但却已经沾满了鲜血。
班长在笔记本上划去段建民的名字:“这张照片,收好了,是咱们战士的遗物。”
“是,班长。”
而京都,下了一场大雪。
陈繁是被冷醒的,她披着衣服下了床,放眼看去,白茫茫的一片,让人的心十分不安。
她闭眼,双手合十,默默念着:“希望大哥和建民都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