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生毫不示弱，立即在电话里回怼：“放肆！你小子甭在这耍横斗狠！咱爷们儿可是打小在天津卫混大的，嘛场面没见过？嘛狠角色没碰过？
油锅里的大钱咱摸过，滚刀片下的大腿肉咱不但见过，还蘸着葱花咸盐沫嚼着吃过，知道嘛叫天津卫的鲜肉火锅么—— 少特么跟我来这套，没用！”
夏吉祥狞声道：“那好，不怕是吧？那等明后天刮起西北风，老子搞一车煤油在街头放火，将整条极司菲尔路烧成一片白地，
就算搭上几千个百姓，也要烧死你们一窝蛇鼠，老子在街口架上机枪，你们七十六号一个也别想逃，不信你就等着！好好等着吧！”
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与仇恨，顿时让陈秋生变了腔调，立即放缓口气道：
“别介啊，千万甭纵火啊，老哥！我知道你心狠手黑，啥都不在乎，嘛事儿都干得出来，这儿可住着上万老百姓呢！
行了，算你狠，你赢了，我认栽投降！你不就是要找杀张国震的凶手吗？我这就跟你说详细情由，
拜托你千万别意气用事，惹下滔天大祸，老婆孩子都不得保全！”
夏吉祥的回应，再无丝毫客气：“好，陈秋生，你老实跟我讲，不要隐瞒，我就不追究你。
至于我的家属亲眷，就不劳你照应了，什么狗屁党国精英，什么狗屁戴老板，高官个个贪腐无能，仗打得一场场大败亏输，还舔着脸自称特工之王。
除了压榨盘剥民众，不过是哄骗无数愚夫民壮的鲜血，染红你们顶戴勋章的腐臭官僚罢了···”
“嗯哼···咳咳···”
电话那头，陈秋生被噎得够呛，他无颜辩解，只能尴尬开口说道：
“老兄你消消火气，我这就告诉你，枪杀张国震的命令，是李士群亲自下达的，由一处处长万里浪负责执行，而开枪行刑的是其心腹部下侯振明，
这个侯振明是万里浪麾下首席干将，时任第四大队直属冲锋队队长，他脸上有一道醒目刀疤，所以很好辨认。
不过眼下李士群与万里浪都不在上海，他俩与丁默邨一道，三人乘火车去了金陵，参加汪伪隆重举行的封官许愿大会去了。
而且就连侯振明也不在特工总部工作了，他被调到顾宝林的第二行动大队，升任了副大队长·····”
“那好，我先杀侯振明与顾宝林，这二人与张国震之死有直接关系！”听到这里，夏吉祥断言问道：“第二行动大队驻地在哪里？”
“···在星家坡路青云里二十四号，这第二行动大队是我军统死敌，你真的想除此二人？”
“不错，他俩害了张国震，都该死，我下手除掉这俩汉奸，也是给你增添一份功绩，所以请给我提供详细情报。”
“好，羽尘兄，既然你下定决心，我当然成全你。”
陈秋生略一停顿，补充说道：
“青云里一带都是石库门建筑，那二十四号驻地地处弄堂深处，它前门通星加坡路，后门连接安远路，便于隐蔽出入，紧急撤离。
第二大队长顾宝林是个地里鬼，他在建筑内部大兴土木，地下设有暗室和地道，可直通附近的康家桥 62 号，
那是第二行动大队另一据点，形成首尾呼应的地道防御体系，
那顾宝林曾突袭我们军统设在法租界的地下军火库，抢走十二挺捷克式轻机枪，还有十几万发弹药，
在进七十六号特工总部以前，我多次组织军统人员，对青云里二十四号采取报复行动，虽然无功而返，但也由此摸清了第二大队配属情报。”
“呃？陈长官，我有点想不明白，”夏吉祥突然发问：“那顾宝林是黄金劫案的组织者与实际参与者，
事败之后他竟然安然无事，难道暗中不是受到你的庇护么？”
“顾宝林投靠的不是我，而是军统大哥王天木，他在暗中筹谋一切，”
陈秋生解释说：“顾宝林是吴四宝的换帖兄弟，此人见利忘义，最是凶残，他屠杀了那么多军统弟兄，我怎容得下他？”
此次黄金劫案是王天木一手策划，最后把锅扣在吴四宝头上，那叛徒顾宝林也没得好，
他被李士群，丁默邨两主任同时猜忌，已经明说了要明升暗降，不日就会把顾宝林调往金陵保安总队，任一个参谋闲职。
而第二大队长最终会被李士群的亲信，副大队长侯振明接任。”
“好···好···我明白了，全明白了，谢谢陈长官提供珍贵情报。”
夏吉祥明白，军统特务们即使改换门庭，依旧在相互倾轧，互相拆台，
而陈秋生是军统里一个另类，他清高矜持，顾全道义情分，坚持民族大义，张国震既然名义是他下属，断无加害之理。
王天木则是资格最老的军统大哥，他精于谋划，擅长阴人，
顾宝林不知被他用什么手段收买，教唆他率二大队袭击日军运金车队，事败又栽赃嫁祸给张国震，
李士群、丁默邨明知是他捣鬼，明面上也不去拆穿，反而替顾宝林遮掩，
不动声色间挑拨关系，拿捏分寸，人心世故被王天木玩了个通透，这就是江湖老鬼。
这时就听陈秋生问：“忻康里办事处那拨人不能闲置，否则会滋生事端，你要是没有合适人选，我就把他们归并到第一行动大队，好歹有个开饷去处。”
夏吉祥随即表态：“陈长官酌情处置吧，这些乌合之众我是顾不得了。”
“好吧，我打电话给林之江，让他去接受他们，”陈秋生说着又问道：
“羽尘兄，与七十六号相比，青云里二十四号就是个土匪窝，见了陌生面孔就开枪射杀，不讲任何规矩。
而张国震在沪西敲诈勒索，绑架了不知多少商人富户，和他师傅吴四宝一样声名狼藉，你确定要为他拼命报仇么？”
夏吉祥口气坚决，不容置疑：“我不管世人如何评价他，张国震他是为我舍生入死的把兄弟，为他报仇，我义不容辞，否则这辈子良心难安。”
“好！好！好！死者为大，羽尘老兄，你不负义气，不亏道德，那我拭目以待，见证你杀身成仁，成全这段兄弟情义！”
陈秋生连说三个好，挂断了电话。
夏吉祥放下话筒，回到包厢里坐下，一向不喝酒的他拿起酒壶，斟满两个酒盅，跟于连海推杯换盏，举杯共饮后平淡开口：
“三弟，告诉你个坏消息，我刚刚得知，老二遇害死在七十六号特工总部了，指使者是大汉奸李士群，行刑的凶手是万里浪，侯振明。
虽然我打算离开尚海，但是你二哥的仇不能不报，必须手刃杀人凶手。
眼下李士群与万里浪远赴金陵开会，而凶手侯振明调任第二行动大队队副，藏匿于星家坡路青云里二十四号，我准备一个人去宰了他再走。”
听到夏吉祥要出手杀人，卢文英与马三媛顿时止住话语，愕然望向夏吉祥。
于连海吃了一惊，立即镇定下来，随即一笑道：“大哥好胆气，那顾宝林是特工总部头号悍将，青云里据点更是龙潭虎穴，被他营造得如铁桶一般，
光是机枪就架设了七八挺，手下更是一色装备m18花机关，
连巡捕房的巡逻车他都敢开枪驱离，前些天还用机枪干翻一辆边三轮，从此巡捕车到了青云里都绕道走。
我知道大哥是头号杀手，不是无脑莽夫，既然要勇闯敌营，为二哥报仇，不知要小弟做些什么，但有差遣，小弟义不容辞！”
“正等你这句话呢，二弟，我需要你给我搞几颗日式手雷，”夏吉祥笑着提出详细要求：
“不是寻常的九七式破片手雷，而是特种发烟弹，就是那种绿色的催泪弹，要能弄到红色瓦斯弹就更好了，实在不行多弄几颗寻常手雷也凑合事。”
于连海神色严肃，他沉吟片刻，回答道：“大哥，你说的这叫特种烟，是受日本军严格管控的，非战时寻常守备部队不会配发。
不过大哥要用，小弟当然尽力帮忙，正好我有满铁调查课的身份，我去码头上的满铁后备仓库看看，
那里有很多上海会战后淘汰下来的装备，准备装船转运到东北给关东军用，没准我还能给大哥你找件防弹衣呢，
我查库时见过，就是那种绿帆布做的铁围裙，里面衬着钢板夹棉布的，包装箱上印着叫九···
哦，对了，叫九二式防弹具，据说能防御所有轻武器子弹！”
“切，小日子闭着眼胡吹呢，你说的那玩意儿，我原来也搞过一件，又笨又重，虽说前胸能挡住手枪弹，可穿身上行动忒不便当，”夏吉祥笑着摇头：
“再说那东西目标太大，你从仓库里往外拿容易被发现，还是算了，搞几颗手雷揣身上，带出来给我就行。”
“好吧，大哥，我会见机行事，尽快把东西搞到手，你什么时候用？”
“就这两天，弄到手雷就过来交给我，其他的莫问。”
夏吉祥说完目光转向席间，两个上海女人坐在那里，见男人在商议大事，都不敢言语半声。
“阿姐，你们吃好了没有？”
“吃好了，阿弟，吃得老饱额，侬拉谈好嘞？”
“那好，我写一个条子给你，上面有苏州的地址与电话，然后让老三送你回静安寺，收拾好行李今天你就得离开，不得耽搁延误。
到了姑苏饮马桥地界，你就打条子上的电话，自然有人接应安顿你。”
卢文英连连答应：“晓得了阿弟，我晓得利害关系，今朝就走，收作好细软就走。”
夏吉祥接着又嘱咐说：“阿姐，家里佣人暂不要遣散，马小姐还要在那里住几天，总要留个买菜烧饭的姆妈。”
卢文英听了拍着大腿哀叹：“哎呦喂，屋里哪能还有人啦？刚刚寻来个两额小阿妹，侪拨日本人一道捉去了，
勿晓得现在关勒啥地方了，年轻女子落到东洋鬼子手里，哪能有好结果啦？
迭能是生死难料，凶多吉少了呀！”
“是这样，那只能怪她俩时运不济了。”夏吉祥转头吩咐于连海：
“三弟，还得麻烦你，回头帮马小姐雇个烧饭婆姨，而马小姐历经磨难，就将就在我阿姐宅子里休养几天，你没异议吧？”
马三媛捂着半张脸，娇声一笑：“夏老板实梗优待，小女子能有啥意见啊？希望你们当官的讲话算数，叫我做啥侪好（都行），就静待您吩咐了。”
“好，既然吃好了，你们就随我三弟坐车先走吧，我留下来把饭钱算了。”
于连海站起来抱拳拱手：“大哥，那我去了。”
“嗯，三弟，劳烦你了，路上多加小心，不要耽搁。”
夏吉祥站在包厢窗户前，眼望着于连海三人坐车离开，他转身来到饭店大堂柜台前，向饭店掌柜招呼道：
“老板，把饭钱算一下，对了，你们这里有什么馅料讲究的糕点，可以装在像样的点心盒子里，我要拿去送礼。”
“哎呀客官，您今天算是问对人了，”答话的中年管事一口陕西话，态度很是热情：
“本来日本人管制得厉害，这白糖酥油与净白面粉都很难弄，往日别说精致酥软的苏式点心，就是粗米粉与红糖调制的黄松糕都做得不多，
不过客官您真有口福，咱店里面点柜上新来了个云南师傅，蒸格一手八宝甑糕，这甑米糕是西南名小吃，以糯米蜜枣加各色果脯，上笼蒸制而成，
这一屉甑糕分为八瓣，每瓣馅料不同，因其外观形似灯笼，又被称为八宝提灯，这柜上就有新做得的，要不趁热拿一块您尝尝？”
“八宝提灯······居然是这个名称···”
夏吉祥颇有感慨，品味一番才笑道：“真是赶巧了，我家内人就喜欢这款点心，不管同名不同款也好，总归是个好兆头，
咱不差钱，把帐算了，给我来上一整盒，我要打包带在自行车后座上。”
“好咧，客官，您稍等~~~~”
功夫不大，店伙计捧上来一个带提把的木漆盒子，里面装着一份八宝甑糕，热气腾腾，甜香四溢。
夏吉祥接过来拎在手上，他付清饭钱，出了饭店大门，便等候在马路边上。
这时他一身蓝灰色工作服，戴着一顶半旧前进帽，外观上跟一个有技术的工人一样，好似出了厂区在外面办事。
过不多时，就见马路上远远骑来一辆自行车，骑车人一身立领深蓝色制服，身上挂着一个绿色帆布袋。
夏吉祥起身拦住去路，堆出满脸笑容，嘴里用日语招呼道：“嘛歹！请问是邮差么，看你制服的样子，您是日本侨民么，我有重要邮件要投递！”
“混蛋！无礼！为何阻拦我？”骑车人突然被拦，手忙脚乱险些跌倒，很生气的用日语大声道：
“我不是邮差，我是电信线路巡查员，华中振兴会社的，你拦错人了，赶紧把路让开。”
“伊耶~~没有拦错，真是想啥来啥，你的制服和自行车我都征用了，我是特高课的。”
夏吉祥说着，笑嘻嘻的掏出手枪，然后在日籍巡检员眼睁睁注视下，一翻手腕，调转枪柄，结结实实在对方脑门上敲了一下。
日本人两眼泛白，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他手中的自行车被夏吉祥接过来，踩下支脚架停在路边，车后座上绑上了点心盒子。
接着这名巡检员就被夏吉祥提起来夹在腋下，走进了旁边一处弄堂里。
功夫不大，夏吉祥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自行车旁，他已经换上巡检员的深蓝色制服，骑上了自行车。
而那位日籍巡检员被他拧断脖子，尸体塞到一个土坑里，用砂石填埋起来。
这次杀戮并非临时起意，而是在夏吉祥谋划之中。
他需要这套日籍巡检员的全部行头，好以检查电话线的名义，潜入青云里二十四号。
而在潜入之前，他要先在星家坡路，制造一连串通讯线路故障，也就是剪断电话线，作案工具么，就用巡检员的电线钳子。
当然，因为准备工作没有完成，他今天不会采取行动。
就见他蹬着自行车，悠闲哼着日文歌曲‘上海的街角’，在马路上拐了个方向，向赫德路难童收容所驶去。
他要给老婆带去一个惊喜，打算找一处僻静所在，共享这份甜蜜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