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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夜两点,房思源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宁婉兮走之后的这两天晚上他都难以入眠,一闭上眼睛就是参加《在片场》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在他脑中像纪录片似的轮播。

这是他参加的第一个常驻综艺节目,他根本没想到录制过程会那么……心累。其实组团赛的节奏他还能应付,但进入抢位赛后天地翻转,尤其是现在拍的这一部《落花》简直让他头大到极点。

烦恼之处并不在于导演本身,房思源觉得整个剧组就是一个巨大的阻力,他们的心根本就不在往一处走,每个人都怀着自己的心思,互相拉扯、互相撕裂,根本就没办法集中到拍戏本身。他不得不去花很多时间去和场地沟通、去和道具沟通、抵挡住制片的无理要求、应付各种突发情况。这让他觉得无比心累,他只想要好好拍戏。

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

他在这圈子那么多年纵使再不参与那些纷争,也不可能不知道目前面临的一切的源头来自于哪里——节目组的故意刁难。

原因可能是他放弃了毕才彩、选择了宁婉兮。

房思源问过自己,后悔吗?

每次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宁婉兮是优秀的演员,《一花一世界》和《落花》的合作让他肯定了这一点。仅凭这一点就不会让他后悔,因为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包括这次,宁婉兮擅自离开片场固然让他很生气,但事后他收到了宁婉兮发来的一条消息,虽然只有两个字“等我”,已经足够让房思源放心。

他相信她,没有理由,就是一种直觉。

影片是导演唯一对外的表达方式,这是房思源坚信的。只是这些天,外面的流言蜚语已经肆意到了让他不得不去关注的程度了。

一向只关注影片本身的房思源这次却非常生气。

居然把他认真讲戏的片段断章取义成剧组霸凌,这简直是对他人格的侮辱!而本应该站在他们这边,替他们澄清的节目组竟然无动于衷,任凭谣言的扩散。

房思源觉得不可理喻,这两天剧组也因为这些流言而人心惶惶,加上宁婉兮迟迟不归,这个剧组虽然人聚在一起,心却如一盘散沙。

他现在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澄清网上的不实言论,《落花》的拍摄只剩下最后一天了,宁婉兮也该来了。

三个小时在大脑的胡思乱想中很快就过去了,天未亮时,房思源从床上坐起身。

反正也睡不着,早点去片场吧。

今天的任务格外重,光是宁婉兮的戏就得拍上七八小时,别说还有其他人的戏没有拍完。

场务、灯光、摄影、录音等工作人员也是一早就到片场,个个都挂着熊猫眼,看来也是一宿没睡好。

房思源看着他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在片场里忙进忙出,心里不由泛起一股酸楚。

“房导,早啊!热咖啡,自己冲的。”

这个声音倒特别精神,房思源注视起向他递来咖啡那小子。

“林旭?”

宁婉兮的经纪人!那么说,宁婉兮来了?

房思源的精神突然兴奋起来,颓然之情一扫而光。

“她来了?”音调都高了几许。

林旭高兴得连连点头:“在化妆了,我昨晚上接到她电话的,让我今早去接她。”

这小伙子眼圈泛黑,头发凌乱,皮肤也起了几颗痘子,但精神却格外的好,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的。

“那,很好。辛苦你了。”房思源道,不知为何竟与他生出惺惺相惜之情。

“不辛苦。我什么都没做,是婉兮主动联系我的。”

话虽那么说,但这憔悴的模样肯定是为这事没怎么睡好觉,这就足够辛苦了。

房思源又慰问了他几句,林旭说去看看宁婉兮,便走开了。

一个小时后,宁婉兮从化妆间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房思源。

她手上拿着一个粉色保温杯,微微一抬,冲房思源笑着。

粉色,是她扮演的角色景兰的噩梦。

景兰是在母亲的溺爱中长大的,她的母亲把她当做美丽的芭比娃娃,从小给她穿好看的小裙子、梳好看的小辫子、扎好看的蝴蝶结,外人见到她都会夸一句“这孩子好看得像个洋娃娃”,而她的母亲乐于听到这样的赞美。

洋娃娃是被打在景兰身上的标签,即使她再厌恶也不得不接受这个标签。因为她太弱小了,她不可能违逆她的母亲。母亲也把她保护得特别好,把她养在精致的小屋中,严格管理她的人际交往,从不许她和朋友游玩到七点以后回家。

在这种教育之下,景兰迎来了她二十岁的生日,而这个粉色的保温杯就是母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说“女孩子要注意保养,多喝热茶泡枸杞”。

殊不知,这个二十岁生日对景兰来说却是一场灾难。

考入大学后,母亲给景兰单独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陪着她一起读书,照顾她的生活。而景兰也因为自己这副姣好的面容开了直播收获了一批小粉丝。她的成绩非常好,所以直播内容是给高中生讲题读书,分享自己的学习经验,但她直播间的人从来不是冲着听课来的,弹幕上几乎都在刷“小姐姐好漂亮”“小姐姐约吗?”“小姐姐唱个歌呗”“最近很火的dance能来一段吗?”……对于这些弹幕,景兰从来视而不见。

这天是生日直播,弹幕愈发的肆无忌惮,比起往常更为露骨和放肆,并且形成了刷屏的规模,景兰的脸色一下就变差了。马上有人注意到,说她“爱装”“开不起玩笑”“出来卖就别装清高”“要不是冲着这张脸,谁会来看直播”……弹幕说得越来越难听,尽管有人替她说话,但那些声音很快就被更脏的话淹没了。

压抑二十年的情绪在此刻终于如山洪暴发,景兰声嘶力竭地控诉每一条弹幕,与他们争吵、对骂,声泪俱下,情绪越来越崩溃,最后直播间被勒令停止。景兰望着黑色的屏幕,整个人的灵魂仿佛被抽离了似的。

她缓缓挪动她的脑袋,目之所及之处皆是粉色。

粉色的墙纸、粉色的橱柜、粉色化妆桌、粉色的床褥、粉色的窗帘,粉色的文件夹、粉色笔记本电脑、粉色的笔筒……粉色的保温杯。

这个房间是她母亲没有和她商量擅自布置的,她还是那个粉色的芭比娃娃,活在母亲的世界当中,没有自我。

她努力读书、考上好的大学、参加社团活动、开直播,都是为了向别人证明,她不只有母亲给予她的姣好外貌,她还有自己的努力和追求。景兰就是景兰,景兰不只是母亲的女儿。

可是没有用。

被扔在粉色床褥上的手机不停闪着光芒。

无数条消息像洪水猛兽向她扑来。

“贱人不要脸,靠脸吃饭还装什么?”

“仗着自己可爱乱发脾气,这年头美女就是有特权。”

“我是你的粉丝,但我不喜欢今天的你。”

“宝宝不难过,陪哥哥睡一觉就开心咯。”

……

恶心。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景兰点开手机把那些给她发污言秽语的人统统骂了一通。然后扔掉手机,放声大哭。

粉色的化妆桌被划出一道裂缝,粉色的文件夹、笔记本电脑掉落一地,粉色的床褥被撕烂在地上呜呜哭泣,粉色的保温杯开了个口,红色的茶如淡淡的血渍蕴红了一片地毯。

女孩打开衣橱,望着那一件件粉色的裙子,砰的一声关上橱门。

她穿着现在这一身灰色的睡衣摔门而出。

片场安静极了,一声“卡”之后,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静静看着宁婉兮一个人走到角落,慢慢蹲下,紧紧抱住了自己。

沉重。

每个人都被她带到了戏中,景兰感受到的压抑、难受、委屈清清楚楚地通过空气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们感同身受,他们不可自已地同情她、可怜她、想要抱抱她。

那一场释放,是一场爆发,却令人揪心。

释放之后是更无尽的悲伤,好似一个被抽去灵魂的人,该如何继续前进,只有更大的迷惘和担忧。

林旭想要上前给宁婉兮披一件外套,却被房思源抬手止住了。

他只让小助理把片场的空调往上调高几度,然后站在原地静静的守候着她。

秦研和欧阳翔宇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找到了“崇拜”之情。

“婉兮能红,是有道理的。”秦研说。

“万万没想到当年的大碗竟成长到这个地步。”欧阳翔宇慨叹道。

秦研喃喃道:“我懂她那天为什么那么生气了,这个粉色的保温杯很有意义。”

“那天房导也很生气。”欧阳翔宇点头。

“是道具组的问题。今天这个房间是房导亲自监督,一个物件一个物件摆放进去的,颜色、布局、数目等全都经过房导的检验。要是那天的房间,怎么也不会有今天这种沉浸感。”秦研说着,叹了一口气,轻轻补了一句,“房导也很重视这场戏。”

景兰的释放和另外两个角色的释放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感觉。许多人会觉得“释放”是一件很积极、很爽快的事情,但很少有人会注意到“释放”的代价。你可能失去金钱、失去名誉、失去地位,甚至失去自己。

那天听宁婉兮讲述完故事后,房思源就思如泉涌,这个影片中加入了这一条线才是最完整的“释放”!那些释放好拍,而这种释放需要一定的功夫去设计才能让人感觉到在“爽”之外的深深的“无力感”。这其中演员的作用很大,宁婉兮做到了,做得非常好。

这场重头戏结束后,片场的氛围陡然一变,之前还闲散的心被收到一处,每个人好像都被宁婉兮的专业度激发到了,在自己的本职工作上更卖力了。

午休时间那些一天前还左右摇摆的工作人员开始为房导愤愤不平。

“网上那些人懂个屁,他们来跟下组就不会说房导坏话了。”

“最新期我瞄了一眼,还有人说房思源早该走下神坛的。”

“我看到有人说房导前几个第一都是毕才彩带的,放他娘个屁,房导第一部小红有她毕才彩什么事?”

这人一激动声音一响,立马被身边人拍了下。

“嘘,有人盯着呢,说话注意点。”

那人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专心干饭。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房导当时选了菜花,我们也不会是今天这待遇……”

他嫌弃地瞅了眼自己简陋的盒饭,气鼓鼓地扒了一大口饭。

几人不知,房思源站在不远处把这对话都听了去。

他原先并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但眼下舆论环境太糟糕,很难不去留意这些事。

房思源拿出手机,点开今天新上线的那期《在片场》,播放的是《一花一世界》展映那期内容。他手指滑动进度条到自己组的部分,发现他们组没有拍摄花絮,直接上正片,然后正片之后的采访也只有一两分钟,很快就进入投票、公布结果。这赤裸裸的差别待遇让房思源不知道如何评价了。

他笑了笑,摇摇头,正想退出播放时,忽然瞄到屏幕上飘过一个弹幕:永远的新人导演房思源hhhhh

他愣住了。

那一行字虽然很快飘过去了,但却深深烙在他的心里。

“永远的新人导演”,狠狠戳到了他的痛处。

他这些年在努力摆脱这个称号,但六年了,成绩并不理想。尽管心里头知道那些人说得没错,可还是会有一股倔强不想去承认,仿佛一承认这六年的努力都白费了一样。

一叶扁舟浮于水,若未及彼方,便是风势水势不行方便。外人看来,那一叶扁舟浮于水面便是它的极限。

房思源绝不想承认这个事,他认为那一叶扁舟只是在寻找方向、寻找方法,到达彼方只是时间的问题。

可现状让他反驳不了,这是最大的困境。

“房导,这里的语气我想要更强一点。”

房思源盯着监视器,思维游离着,一回神,监视器里的人没了,声音却在耳边响起。

“房导?”

宁婉兮再次唤道。

“哦,可以。”房思源轻轻说。

他终于想起来刚才监视器里的那幕戏,是景兰(宁婉兮)与安以欣(秦研)的对手戏。前者数落着后者的懦弱、不思进取、安于现状。

宁婉兮说出的台词一句句有力地插在房思源的心口,这才让他的思维离了线。

这段台词是房思源自己写的,一部分根据秦研的故事改编,一部分融合了自己的感悟,直到这一刻,房思源恍悟,这段台词根本说的是自己!

“你现在有什么?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你就满足了?你以为就这一张奖状,五百强企业就争着吵着想要把你招进去了?别做梦了,安以欣,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不要再做井底之蛙了!”

“与其埋怨为什么被选择的不是自己,不如想想这些年你都干了什么?害怕失败不参加任何比赛,害怕出糗拒绝所有活动。这是大学,不是你引以为傲的小学初中,考试拿个全校第一就能把你的大名挂在学校荣誉墙上的。醒醒吧你。”

……

“过。”

整部片子最后一场戏,“过”字却显得有气无力。

房思源揉捏着自己的眉心,前所未有的疲倦感向他袭来。

他在一旁看着剧组人员们收拾现场、撤离机器,脑中却穿插播放着刚才宁婉兮的台词与自己过往几年的经历。

是不是因为害怕逃避了挑战?

是不是因为求稳固步自封?

是不是抱着过去的荣光不敢接受变化?

在收拾妥帖后,房思源拒绝了所有搭便车的邀请,独自一人背起双肩包踏上回家的路。

这些问题他需要好好地思考、静静地思考、深入地思考,把心剖开来,看看它到底害怕什么,又想要什么。

只有弄明白了这个事,他才能继续往前走。

没来由的,房思源有这种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