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一词，本就贯穿人生。
而楚姜临这一生，已经做得很好了，没有人会怪他。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战争是残酷的，死亡是必经的过程。
若是幸运，还能看万里江山的盛景，若是不幸，下辈子再来也是一条好汉。
可真正的不幸呢？
可能是生在将王家中，难以逃脱的使命和身份；是生于安乐死于苦命的人；是忧民忧国无法报效家国的有志者。
……
看着沈夫人远去的身影，楚姜临才慢慢转身。
前些日子朔州城下了很大的雪，如今屋檐下都结了长短不一，大小不等的冰柱，卧在地上，叶上、枝丫上的雪，好似在歇息。
楚姜临刚走两步，就看到身后的少年。
“楚兄。”穿着厚重衣服的祁烨，在对上楚姜临的视线，才喊了人。
战报传入祁国城已是半个月后，这半个月里，楚姜临将军营和朔州城的事基本上都交接给林非。
除了安抚百姓以外，城中还加上了巡视。
祁国要派人来交接燕国这边，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抵达。
燕国的情况比较复杂，所以按昭帝的要求，楚姜临则是在燕国这边处理一些政事。
只不过信中并没有提及祁烨。
昭帝的无情，其实楚姜临早就见识过了。
他心中明白，但又没有办法。
若是这一战不能胜，那么他和祁烨都可能死在朔州城。
大抵是书中命运，才让楚姜临苟到今日。
“殿下怎么出来了？”
楚姜临走了过去。
这些日子，祁烨都留在将军府上养伤。
楚姜临倒是很少见到他，也不知他待在这里是不是无聊了。
“听说楚兄来了，十一……以为楚兄来看十一了。”祁烨扬起嘴角，他又戴上了白纱布，笑起来却让楚姜临心中有点愧疚。
因为他来将军府，是特意来看看沈夫人的。
倒是将眼前这人给忘了。
“殿下的伤如何了？”走过去，楚姜临看了一眼祁烨的手臂和腿。
“还行。”说着，祁烨就瘸着腿往回走。
楚姜临几步跟上，他下意识抬手扶住了祁烨。
“楚兄今日不忙吗？”祁烨问。
“抽空来的，等下还要去处理政事，殿下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林非说。”
这些天林非也忙得不可开交，楚姜临也没怎么见到他。
听到这话，祁烨倒是善解人意：“十一有侍卫，不必麻烦林哥，将军府上吃穿用度没有少，沈夫人对十一也很好，只是在这里待久了，有些无聊。
若是楚兄不介意，能否带十一去燕国看看？”
少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楚姜临听到这话，犹豫片刻才答应祁烨。
离开将军府的楚姜临，备了一辆马车，带祁烨去了燕国。
燕国亡矣的消息传出来后，燕国百姓的脸上并没有表露出喜悦。
对他们而言，国家易主，并不能改变他们如今的困境。
一路走来，楚姜临带着祁烨见到了不少燕国的百姓。
他们眼神里还是一样的麻木，一样的毫无生机。
“殿下觉得这些百姓可怜吗？”马车内，将帘子放下的楚姜临，看向了祁烨。
坐在马车内的少年，双手放进了袖子里，听到楚姜临的话，他犹豫半晌，才道：“听闻燕国这些年来一直实行暴政，既然实行暴政的人已亡，为何十一看不到他们脸上的欢喜呢？”
“暴政结束，但不代表以后不会有。如今他们连自己都顾不上，又怎么会顾这个国？哪怕是改朝换代，能活着就已经是不易了。”
所以就算听到他们的暴君已死，这些百姓也不会关心。
他们只会想着下一餐能不能吃上，能不能活过明天。
祁烨闻言，没有说话。
他抬手将车帘撩开，荒凉的燕国城和他上次来的一样。
明明是一个占地面积很广的国家，可人少的可怜，哪怕是街道上有人，可很难看到他们脸上有对生活的欣喜和对未来的期盼。
发育不良的孩子，目光无神地看着街道上的马车。
他们不会关心今日的燕国城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会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填饱肚子。
楚姜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殿下，燕国虽已亡，可要将这个国彻底改朝换代，还需要执行新的政策，肃清贪腐官员……
这一系列的举措，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一一完成。在这期间，依旧会有人看不到希望，最后在绝望中死去。
这个国，需要很久才能改变。而一个国的君王，若是想要这个国真正发展起来，首先就是要得民心。
民心所向，哪怕前方阻碍让人难以前行，可众志成城，也能度过这个难关。”
楚姜临盯着祁烨。
他在教他该怎么做一个帝王。
他要让他明白，执行暴政的国家，百姓就会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且难以生存。
而燕国帝王的下场，如今人人都已知晓。
祁烨能领悟多少，楚姜临也摸不准。
“那么楚兄认为，十一的父皇是一个好的明君吗？”祁烨盯着楚姜临。
“殿下想听实话吗？”
“想。”
楚姜临抿唇。
敢在远处评价君王，楚姜临觉得自己的脑子也是不保了。
反正小命迟早要没，又不差这一点。
想着，楚姜临轻声道：“昭帝执政以来，民心所向，祁国百姓安居乐业，对民而言，是一位极好的明君。
在朝廷上，陛下愿意听取贤臣意见，愿重用人才，可见陛下知道如何营运一个国，使得贤臣信服。
只是陛下，可能在十一殿下眼中，并不是一个好父亲。”
“楚兄为何这般说？明明父皇对十一很好。”祁烨轻笑，他倒是有些惊讶，这样的话，会是从楚姜临嘴里说出来的。
“殿下当真如此认为？”楚姜临反问。
祁烨没有说话，他在笑，不知在笑什么。
楚姜临想打断他，可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就听到一道极低的声音：“父皇是一个好父亲。”
只是这个好，他给了其他皇子。
而他算什么？
他不过是昭帝一个随时可丢弃的棋子。
他这个儿子，在昭帝眼里可有可无。
或许真死在这朔州城外的战场上，昭帝也不过问一句。
这就是他的好父亲。
在利益面前，他可以舍弃很多东西，包括他迎娶的枕边人，包括身上流淌着他一半血液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