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人主教伸出手来的动作诚恳而和善,就像是过往任何一个正神教会的主教一样,充满了亲和力。
可在场的民众却没有一个人回应他,广场上是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露出了一副惊愕与恐惧交织的神情。
他们都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贝克兰德都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灰袍人竟然还要继续征召新的『工人』!?他们知不知道现在已经死了多少人,还有那么多的人被变成了傀儡,他们竟然还不满足!?
倘若占领了贝克兰德的是一个暴君,就算他大肆地施行自己的暴虐政策,那至少还是摆在明面上公开执行。
可是灰袍人,他们明面上讲着冠冕堂皇的话语,实际上却是在不断地撕扯贝克兰德居民最后的生存希望。他们若真的那么想要幸存者的性命,那就直接开始屠杀好了,为什么要一直用这种方式去折磨他们。
身边的人一部分在困境中饿死,一部分被夺走了一切成为没有灵魂的傀儡。任何人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崩溃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再这么下去,贝克兰德大崩溃的幸存者最终都会死!
怨恨与愤怒被灰袍人可怕的力量压迫着,人群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只能用力攥紧了双手,低头咬牙着用无声表示着自己的反抗。
见没有人应答,灰袍人主教倒也不恼,反而平心静气地和人群解释了起来。
“你们一定要理解,新社会的建设关乎到每一个人。现在大家所耗费的努力最终都会变作未来的美好反馈到我们与我们的子孙后代上……”
“何况,作为『工人』的家属,教会会给予很好的优待政策。在如今斗争严峻的关键期,缺乏各种资源的情况下,教会也会保证『工人』家属的生活供应……”
灰袍人主教的声音像是浸过蜜糖的刀刃,从他那张布满裂纹的唇间流淌而出,用甜蜜幸福的语气掩盖其下那血腥罪恶的事实。就和他那异常整齐,白得像是刚被漂洗过的贝壳的牙齿一样,与其上黑如焦炭的皮肤全然不符,表里不一。
“等到新社会建设完成,愚者先生许诺的新世界来临,家属们也能与结束任务的『工人』一同生活在美好的人民世界。想想看,那该是多么美好,多么……”
灰袍人主教向两边伸开双手,像是在拥抱那所谓的新世界一样。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道语气崩溃,带着颤抖与愤怒的声音在广场上响了起来,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你说了这么多没有根据的话,可是为什么现在还是有人在饿死!为什么我们的家人都被你们变成了傀儡,可我们还是在挨饿!!你们这群……该死的杀人犯!邪恶的异教徒!没有人性的疯子啊啊啊!!”
玛丽安瞪大了眼睛,往声音的来源看去,就见到了一个几乎和晒干的秸秆相同的干瘦女孩,狰狞着脸庞,歇斯底里地冲着广场中央的灰袍人怒吼道。
她的身体变得是那么瘦瘪,原先的衣裙套在身上显得十分宽大,差点就要从肩膀上滑下来。她的手臂没有一点的肌肉痕迹,只能看到焦黄皮肤包裹下的两根骨头在连接着骨骼突出,如鸡爪一般的手臂。
此时,她那已经畸变的手紧紧抓住领口,按压着前胸,用力的喘着气。她的双眼布满了血丝,眼球从眼眶里向外凸起,干瘪的面部皮肤已经可以勾勒出头骨的形状来,从额头往脸颊两侧往下再到下巴脖颈,一路上满是暴起的青筋。
这样的身体在如今的贝克兰德已不算罕见,被折磨成非人样子的居民比比皆是,即使是以前的熟人,想要认出彼此都需要花一点时间。
但玛丽安还是很好地认出了那个女孩,因为在不久前,她才刚刚见过对方。
如果没记错的话,女孩的父亲就是在前一次的征召中选择成为了『工人』,来换取那个所谓的生活保障。
可看看女孩现在的样子,就可以知道灰袍人口中所说的生活保障不过只是一句空话。
“说话啊!!你们夺走了我的父亲!现在还想要夺走别的东西吗!你们想要我的性命,那就现在杀了我啊啊!!”
女孩痛苦地嘶吼着,民众们痛惜而又不敢直视地看着她,几道愤恨的目光因此生成,齐齐盯向中央的灰袍人。
而灰袍人主教此时的表情却依旧平静,他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仔细端详了一下女孩。
随后,他才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声音柔和地说道。
“我认得你,孩子。你的父亲之前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工人』,对吧……?”
“我知道现在的生活比较艰难,教会给予的补助也没办法做到满足基本的温饱,但这一切都只是暂时,不是吗……?”
“只要我们在愚者先生的指导下,陆续解放了这片大陆其他的旧社会,等到大家都开始建设新社会,生活很快就会回到以前,然后逐渐变得更好……”
“贝克兰德粮食缺乏,你也要理解才对,说到底……”
说到这里,灰袍人主教的眼神一厉,迅速地扫视过围观的人群。
“说到底,贝克兰德城中还有着很多的旧社会顽固分子,和异教信徒的渗透间谍及余孽……”
“就是因为他们的阻挠,我们的建设工作才会进展得如此艰难,我们的生活才会过得如此艰辛……”
“贝克兰德的食物本就不多,现在居然还有人试图劫掠教会的粮仓,破坏我们的建设……”
“并且,还有的市民冥顽不化,没有认识到愚者先生的教义是为了让人民都过上好生活,还受着过去的落后思想蒙蔽,甚至还在试图包庇那些敌对破坏分子……”
“你们说,这到底应该怪谁呢……”
灰袍人主教的话语变得异常尖锐,如同一根针刺进了人们的头顶,令人浑身发麻,直冒冷汗。
所有人都不知道灰袍人究竟想干什么,但是作为曾经娱乐生活丰富的希望之都贝克兰德,人们从很多通俗的小说中看到过类似的剧情桥段。
灰袍人说出了这样的话,代表着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事情,一定不会是什么体贴友善的好事。
灰袍人主教缓缓地看向了怒视着他的女孩,言语平静地说道。
“孩子,告诉我,你这么诋毁愚者先生,诋毁教会,诋毁人民的建设,是为了什么呢……”
“是不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教唆你,蛊惑你,指示你这么做的呢……”
“你说什么!?”
女孩愕然地看着表情阴冷的灰袍人主教,她没想到在如此清晰的事态下,对方居然还能信口胡言,甚至倒打一耙。
“你这个卑鄙的……小人!!”
女孩只恨自己以前根本不会骂人,以至于现在她已经放弃了和灰袍人争辩,只想用最恶毒的语言狠狠咒骂对方一顿,却压根想不到有什么可以用来侮辱人的词汇。
“小孩子容易被外界蛊惑,这一点我是可以理解的。孩子,我并不会责怪你,愚者先生也不会怪罪你……”
而灰袍人主教依旧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仿佛他现在扮演着的,就是一个受到了无端指责的,但因为内心的宽宏大量而想要拯救他人的正义人士。
“没关系的孩子,你的疑惑与不解,教会会为你做出解答的……”
“但是首先,我们得先为你做一下思想建设与心理辅导,确保那些邪恶的思想不会再荼毒你的灵魂……”
说着,主教两侧的几个灰袍人便迅速上前,踩着异常轻盈的步伐,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用普通人根本达不到的速度瞬间来到了女孩身旁。
“你们要干什么……!”
女孩下意识地后退想要反抗,却立刻被灰袍人抓住了手臂。
她用力地想要挣脱开对方的手,可是身体还没有行动起来,忽然间,她的身体就已经动不了了。
浑身的关节如同生了锈的机械,再努力地想要移动也不能做出有效的行为,只能发出着一阵阵如同金属摩擦般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全身上下,唯一相对能够自由活动的也就只有嘴巴与眼睛,但那也只是与肢体相对而言。
女孩想要张开嘴说话,却只能发出一阵漏气声。她极力地想要转动眼睛,可眼球也只能勉强移动起来。
灰袍人主教绅士地微笑着,将手中的木盒稍稍举起来了一点。
“其实,『工人』的家属也同样可以参与到生产建设当中。孩子,你的年纪太小,确实不适合独自生活……”
“没关系,在经过教育后,我们会帮你安排到你的父亲那里。你可以陪伴着你的父亲一起劳动……”
“放心,教会不会让你去做那些辛苦的劳动。作为女性,你可以帮忙进行一些手工业的生产,这同样也能算作『工人』……”
“各位,如果你们也想要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劳动,就可以来响应这一次的征召。从今往后,对『工人』的选择不会局限于性别,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有权利参与到新社会的建设当中……”
广场上的民众们本还于心不忍地看着被灰袍人拉扯着的女孩,可在听到灰袍人主教后来说出的话时,他们便再也没办法冷静了。
前排的民众愤怒地朝灰袍人们怒视而去,广场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异常紧张,只需要一个火星,这个火药桶就会被引燃。
于是下一秒,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人群当中冲了出来,径直扑向了抓着女孩的灰袍人们。
后排的玛丽安瞪大了眼睛,因为她看到那个冲出去的身影分明是刚才那个挤进来的少年。
少年的动作是如此迅速,和他那干瘦的身体根本不匹配。只见他蜷着身体便向一个灰袍人撞了过去,竟是令人难以置信地将其撞开了几米远。
随后,他又转手一把抓住另一个拽着女孩手臂的灰袍人,在对方的手腕处使劲一拉。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折断声,灰袍人的手失去了力量,被少年轻易地拉了开来。
被折断手腕的灰袍人罕见地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这也是幸存的人们第一次看到这些灰袍人原来还会拥有情绪。
他想要回转过身来,却又是被已经等待着他的少年一脚踢开。
几息之内,女孩身边所有的灰袍人全被少年驱逐开,他稳稳地站在女孩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表情坚毅而果决地直视着广场中央的灰袍人主教。
“扪心自问一下,你们这么做真的是为了贝克兰德的人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