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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时沿着上山来的路走回了公墓入口,他从侧门进来,现在他从正门走了出去。

“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吗?”

阿蒙出声乐然地询问道。

“是的,这就是我想知道的答案。”

“所以说,你想要的答案就是你确定你的父母真的死了?”

“……太伟大了蒙,你的嘴向来都像是抹了蜜一样。”

“这不算什么,我的嘴还有更甜的时候,有机会给你见识见识。”

“那我可太!期待了。”

顾时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扶了扶单片眼镜。

“不过,你说的也并不是全错。”

“此话何讲?”

阿蒙看样子很是期待顾时的回答。

“因为我得到了自己的真实。”

顾时回答着,沿着山坡的小径往山下走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对自己产生了一个疑问。”

“在成为解密者的时候?在和你第一次对话的时候?成为非凡者的那一刻?还是成为半神,开始拥有神性的时候?”

“不,或许是更早,在我每次独自一人空想生活的时候,我就在疑惑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从出生到成人,从小学到大学,我记忆中所拥有的一切,真的是切实存在过的事物吗?”

“我活在现实的当下,觉得未来很近,过去很远。每度过一个昨日,来到如今,我都会想,我昨天所经历的真的是现实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有当下是真实的,过去所记得的一切,都有可能是被制造出来的虚假回忆。”

“我其实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就算昨天我也同样产生过这样的困惑,那也有可能是被刻意编造出来的记忆。”

“人生,到底怎么样才是真实。”

阿蒙轻呵了一声,评价道。

“无意义的自我怀疑,在你们的世界,这叫做虚无主义。”

“没错,你说的很对。”

顾时的脸上扬起了笑容,他用力地深吸了一口草木的芳香气息。

“而现在我终于明白,一切对于过去的怀疑都是对自己的否认。”

“过去又如何,现在又如何,如今我就是我。”

“那个奇怪的梦困扰着我,让我疑惑自己。而当我最终来到父母的墓前,我回想起了曾经被遗忘的那些事情,我意识到了所谓的真实。”

“那就是过去已不可追,未来遥不可及,只有当下是被我所接触的现实!”

“为什么什么事情都需要有意义?这个问题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

“有的事情它就是不需要任何意义,而这,也正是其最大的意义。”

“就算我的过去真的是被创造的又如何?我此时活着,存在着,并且存在过,在这世界留有我的痕迹。仅仅是这样,我便已经满足。”

阿蒙笑着说道。

“你看的可真开,万一这一切真的是被什么东西创造出来的呢?你的真实还能够让你喜笑颜开吗?”

顾时也同样笑着问道。

“你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我可没这个意思。”

阿蒙否认了顾时的理解,后者也不把刚才的话语当一回事。

他说道。

“那我也要感谢那个创造了这一切的家伙,他用虚假创造了我现在的真实。”

“你说的没错,我们是要感谢。”

两个异常豁达的家伙在此刻达成了共识,尽管他们所想的可能不是一回事,可他们现在都很愉快。

谜题还有很多,顾时仍需要深入去发掘过去的事情。

他为什么会将那些事情遗忘,在父母遇害的那天,究竟发生了哪些事情……

不过,这并不是他现在急于去求解就能得到回答的事情。

他对自我认知的最后一丝阴云已经散去,他已经处理掉了过去遗留在自己身上的疑问,他总算可以放心大胆地利用非凡力量去实现他所想要的事情了。

“既是为了他,也是为了人类世界……”

顾时回想起与阿布霍斯的那次交谈,又想起自己向阿布霍斯许下的那个愿望,他脸上的笑容便越发灿烂。

山林间的风非常清凉,或许是因为心头的焦虑已然散去,顾时现在觉得每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都是一种别致的享受。

下山途中,他经过了那座小小的城隍庙。

这城隍庙的占地面积并不大,庙门的入口还隐藏在庙外的一个简易香炉后面,青砖灰瓦,飞檐翘角,和周边的树林融为一体,就像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山中老屋一般,不见过于刻意的华丽装饰,却能看见来自时间的沉淀。

顾时走近城隍庙,还没来到门前,远远的,他就能听到庙内传来的人声,今天庙里似乎有不少人。

“嗯?莫非今天真的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顾时琢磨起来,也没怎么琢磨明白,毕竟在他的印象里,很多礼神拜佛的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时间安排,这不是他自己就能够猜透的。

不过因于心情舒畅,顾时并不介意现在就去学习一些新的知识,于是他朝庙门走去。

路过门前的长方铜炉,他能看到香座上遗留的新鲜融蜡,以及几堆散在炉壁上的香灰,余烬未熄的香炉内,还残留着淡淡的余香,倒是终于让环境有了一分神圣的感觉。

走到庙门口,顾时站在门外朝里望了眼。

这间城隍庙孤建在山林之上,已推定不了具体修建年代,当地政府也并没有打算将它进一步扩建,仅仅是将其作为一个当地村民偶尔来拜访的小庙看待,因而庙内的建筑非常简单,从正面的庙门就能直接看到里面的主殿。

不过奇怪的是,理应是最重要的供奉着主神位的大殿前并没有多少人影,顾时反而看见几位老人聚集在旁边侧殿的门口。

从这个角度,他并不能看清里面的具体样子,于是他干脆直接踏过门槛,走了进去。

顾时的脚步声很轻,他并没有刻意地窃取掉自己的动静,庙内的几位老人却也是在顾时靠近之后,才发现了他的到来。

这间庙似乎很少见到年轻人,几位老人见到顾时也是稍稍惊奇了一下,而顾时也开门见山地散发着善意,对着他们微笑了一下。

“小伙子,你来做什么事情?”

一个看起来就很健谈的老太朝顾时走了走,热情地询问道。

“来山上见一下家人,刚好路过这里就进来看看。”

如果来客是到附近的村子里去,那么一般就会说“到村里去”而不是用“来山上”这样的说法。老人们都住在松山一带,这样的用词配合这里的性质,他们自然立刻就明白了顾时的真实意思。

找到了促进聊天的切入点,几个老人便直夸他重感情,说现在的年轻人很少会主动来扫墓。

由于欺瞒一直在起着效果,所以老人们都没有看出顾时的身份,倒是对他从容得体的样子越看越顺眼,在最开始的夸赞后就围着他问东问西。

“小伙子几岁了呀?”

“虚岁二十二。”

“这么年轻呀,现在在读大学吧?”

“算是在读吧,不过已经不去学校了。”

“呀?为什么?”

“嗯……被人看中,现在已经在外面做事了。”

“哎哟喂,那可不得了啊!是什么工作呀?哪里的大老板?”

“没什么活,就是随便帮人处理一些问题之类的……不能算老板吧,就是上面的一些人。”

“哦哟!真当了不起,是不是很赚钱呀?”

“还……行吧,至少吃住穿行都没顾虑。”

“啧啧啧,这可真是,这可真是……”

顾时说着说着就感觉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有几位大娘正用灼热的目光盯着自己,那注视简直恨不得把眼睛贴到他身上,把他里里外外都看个遍一样。

他不用去特地窃取想法就能猜测个大概,因而他连忙转移话题,一边往老人们刚才待着的侧殿门口走去,一边问道。

“你们这里是在做什么呀?”

“哦,我们在做法事,给菩萨拜拜。”

“菩萨?”

“对呀,南无释难厄菩萨嘛!”

顾时疑惑了一下,他好像不记得有这么一个菩萨呀?

坏了,还不会这几位老人在做什么邪教法事吧?那他可得出手管管,这几位老人虽然话多了一点,但家长里短毕竟是人之常情,他们还是挺不错的。

顾时探头往侧殿里望去,只见殿中央的供台上摆着个一人高的瓷制神像,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新造出来的东西,其身上的颜料色彩还非常鲜艳,甚至已经到了刺眼的程度,很好地展现了一个现代工业残余物的特征。

但是,这神像的样子却和别的神像都大相径庭。平常的神像,穿着打扮基本上都是古人装扮,可面前的这个神像却是一身的现代服饰,身上还披了一件大红袍,异常喜庆,就连相貌也很年轻,没有那种典型的方脸庄严之感。

神像前面的供桌上摆了一溜的果盘零食,点着几根香,后面左右竖着两块牌位。

右边的牌位上,写着的就是刚才老人口中的什么“南无释难厄菩萨”。

而左边的牌位,则长长地印着一个与旁边牌位分属两派的名字。

“中华四方护国佑民圣灵妙法真君之神 位”

“这谁啊?”

顾时奇怪地回头问道。

“哎呀,这你不知道啊?”

一位老人走了过来,似乎觉得顾时的见识短浅有些好笑,便挑着眉头撇着嘴,歪头将手在空中一挥,说道。

“这是咱们那解密者的神像呀。”

“昂……啊?”

顾时懵住了,他左想右想根本没预料到会是这个情况。

不是说民间对他的意见还挺大的么?怎么这里都给他立生祠了?这可不大吉利啊。

不过……看来人们对他的态度,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嘛。

“老人们说他们刚才在做法事,这里也给我编造了几个勉强的尊名,但是我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联系。”

也就是说,这种自发形成的信仰,并不会被视作是他的锚。

这下倒是印证了顾时先前的分析,要想真正和他的锚点建立联系,就得使用非凡语言读出真正的尊名才行,就算用普通语言,至少也得念他自己认可的那个尊名才对。

看着侧殿里这奇奇怪怪的神像,顾时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不过还是在心里稍稍对城隍爷道了声歉意。

毕竟这里都给自己开侧殿了,有的地方八成都把城隍爷请出去了。

这算不算是一种窃取呢?

“当然算。”

阿蒙看来也很愉悦,顾时能听见他那明显的笑意。

“麻烦能给我几炷香吗?我也来拜拜。”

“可以啊!”

一个大娘小跑着进入侧殿,从放在一旁墙角的棕色布袋里挑出了三支清香,攥在手里递给顾时。

顾时从大娘手中接过了香,来到供桌旁借着蜡烛的火点燃香后,他回到蒲团前,像模像样地跪伏在上面,上下拜了几拜。

“说点什么吧?嗯……希望伟大的解密者顾时先生能祝我永远不死。”

顾时低声轻笑着念叨了几句,随后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他端端正正地捏着手中的香,毕恭毕敬地走到供桌前,把香稳稳当当地插进了香炉里。

对着神像与牌位鞠了一躬,顾时直起身来,回头对着站在蒲团旁给他递香的大娘微微一笑。

后者面带笑意,满意地点了点头。但忽然,她的神情一愣,站在原地发怔了几秒,才缓缓回过神来。

“怎么还在上香啊,刚才不是已经拜过了吗?”

门外的几个老人困惑地看向侧殿内,呼唤着傻站在蒲团旁边的大娘。

“不知道啊,这香不是我点的呀?”

“啊?那是谁点的?”

“可能是谁上了香给忘了吧,害,多上点香没什么事。”

“也是也是。”

老人们走入侧殿,侧殿里却是只有大娘一个。

仔细一看庙内已然是没了顾时的身影,几个老人都没有想起刚才有一位年轻人到来过。

只有凭空而来的三炷清香在香炉上散发着细长的烟线,以及供桌上少了的一个苹果与两个橘子,无声地告示了方才所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