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依然回到龙凤镇卫生院,母亲已经没了。
依然抱住母亲的遗体,痛哭失声。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纷纷叹息,舅舅在一旁流着眼泪,拍了拍依然的肩膀。
“依然,节哀吧,你妈妈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缪依然抬起头,满脸泪痕地看着舅舅,心中充满了悲痛和无助。
“舅舅,我以后怎么办啊?”
缪致远深吸一口气,“依然,日子还得过下去,你妈妈,也算多活了三十年,这一次,她是真的走了。”
缪依然听了,哭得更加伤心了。
“依然,听舅舅一句劝,别再伤心了,”舅舅叹了口气说道。
“为什么?”缪依然泣不成声,泪眼朦胧地看着舅舅,抽抽噎噎地说:“我妈妈……我……昨天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为什么……忽然就……”
天刚蒙蒙亮,缪冬香早早起床,就去厨房做早饭。她做了点粥,又煎了些饼,还煮了几只鸡蛋。今天,只有她和缪可儿在家,祖孙俩对坐桌前,慢慢吃着。
缪可儿说:“奶奶,您怎么了?”
冬香莫名其妙地看着缪可儿,“我怎么了?我没怎么啊?”
可儿说:“您的眼皮,在跳!”
“哦,是吗?”缪冬香其实也感觉到了,自己一早起来,就感到自己眼皮乱跳。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老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到底有什么祸事!”
缪可儿说:“奶奶,您迷信!老师说,这些话都是迷信,不能信的!”
揉了一会儿,冬香觉得自己眼皮不跳了,看可儿也吃完了饭,就收了碗筷,拿到厨房里。随即出来说:“可儿,快把书包拿出来,我们上学去,一会儿迟到了。”
可儿说:“奶奶,您送我去吗?”
冬香慈爱地说:“你姨姨不在,当然就是我送你去啊!你赶快!”
六岁的可儿懂事地说:“奶奶,我其实可以自己去的,您不用去,那么远,您懒得走!”
冬香当然不放心可儿一个人上学,就牵着可儿的小手,走出门来,刚好校车停在她们面前。祖孙俩上了车,看见车门旁边有一个空位,可儿让奶奶坐,冬香就坐下了,把可儿抱在怀里。
司机是个小伙子,笑道:“缪阿姨,今天您亲自送啊?”
冬香“嗯”了一声。小伙子又说:“缪校长不在啊?”
平时,缪可儿都是跟着缪依然去上学的,今天突然是缪冬香,所以司机才感到奇怪。
一个小男生说:“缪校长每天都在学校,她总是最先来,最后走。”
另一个小女生说:“就是!就是!缪校长最负责!”
“缪校长最好!”“缪校长最好!”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叽叽喳喳,像一群快乐的小麻雀。
站在车上负责学生安全乘车的薛老师说:“哎,林师傅,你打听缪校长行踪,是不是想趁她老人家不在,趁机偷偷懒?”司机说:“你客气!我们不是那样的人,我们自觉得很,不会给缪校长增加麻烦!”
大家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到了校门口,在那儿下车。
刚下车,一辆黑色轿车“嘟嘟”一声,停在冬香和可儿面前。
林柯和方晴两人从车上下来,大声叫道:“哎哟!可儿!叫干爹!”说着跑了过来。可儿笑嘻嘻地叫道:“干爹!干爹!”“哎!哎!”林柯连声答应着,抱起小姑娘亲了一口。
方晴说:“林校长,我先去上课了。”
林柯似乎并没有听见方晴说话,没做任何回应。最近,林柯心里很烦,不但缪依然不理自己,连丰天然也不理自己了,而方晴这个肥妞,却总是死缠着自己。林柯原本以为凭借自己的财力,追缪依然就是唾手可得的事情。原本缪依然母女对自己颇有好感,可是不知哪儿冒出来一个东方云悠,横插一脚,缪依然就扔了自己跟了帅哥,想不到女人也这样好色,真是气死人了。可是,丰沛然笑骂他,“你个林胖子!你晓得啥?人家东方云悠不是第三者,不是在你的爱情之路上来横插一脚,人家那两人是旧情复燃!你算老几?人家甜甜蜜蜜你侬我侬了,你还做梦呢。”
一句话噎得林柯差点背过气去!你既然晓得缪依然和东方云悠已经那样了,你还怂恿我离婚追缪依然!你不是耍我吗?心里记恨得很,只是不好明说。
丰沛然说:“缪依然有啥好?再好也三十几了!你别气馁,我给你介绍丰天然!丰依然虽然人才比缪依然差一点点,但丰天然的年龄就是优势!”
林柯想想也是。丰天然青春靓丽,并且没有男朋友,好像一直就是在等着自己一样。于是,转而对丰天然大献殷勤。那一段时间,林柯的黑色凌志轿车简直成了丰天然的专车,而林柯则成了丰天然的专车司机,而且是千依百顺的专车司机。不仅是千依百顺的专车司机,而且是善解人意的专车司机。丰天然想往东,林柯就把车开往东,丰天然想往西,林柯就把车开往西;丰天然想进城,林柯绝不会把车开往乡下,丰天然想去乡下,林柯绝不会把车开进城。
可是,令他气到想骂娘的是,他林柯自认为水到渠成,可以向丰天然求婚的时候,丰天然给他的回复是:“林校长,我和你咋个可能!你当真以为我妈生的女儿都是随便你挑的?”
不仅断然拒绝了他,而且在开学会议上,一句一句地怼他,和他作对,毫不留情,比她姐姐缪依然还不留情面。
倒是方晴,虽然各方面都比那一对姐妹花差点,但胜在年轻啊!才二十一二岁的方晴矮矮胖胖的个子,方方正正的脸,尤其是方方正正的下巴,让林柯有时莫名其妙地感到奇怪,“难道姓方就一定得长一张方形脸吗?”那张方形脸就够奇葩了,偏偏还有一双小如豆粒的眼睛,再配上过于小巧塌陷的鼻梁,实在是其貌不扬。
可是,三十岁的林柯离了婚,也着实寂寞难耐。就像旅游的人,五A级景区去不了,那就有胜于无,勉为其难,支援贫困地区了。
但是,林柯并不打算和方晴结婚,也就是暂时地,背着人来往。昨天,他带着方晴去了县城,原本打算今天一早赶在师生到校前悄悄送方晴回来。可是,早晨动身时候,方晴就磨磨蹭蹭,在路上又一会这样一会儿那样地耽误时间,到龙凤湖就迟了。林柯想在离学校两三里远处趁没人让她下车,可是她硬是找出各种借口,一会儿高跟鞋夹脚走不了,一会儿带的东西多拿不动,撒娇要林柯送到学校门口。
大概是人要倒霉了怕啥来啥,他最怕缪依然和丰天然知道他和方晴在一起,偏偏在学校门口就遇到缪冬香。遇到缪冬香不就等于遇到缪依然吗?
他一阵沮丧,感到自己在缪依然那儿彻底没戏了。转头又看到了缪可儿,为了遮掩脸上的尴尬,就非常亲热地和孩子亲热。
林柯抱着可儿不愿撒手,缪冬香在一旁提醒道:“林校长,孩子要上课了,你放她下来吧。”
林柯这才不舍地放下可儿,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巧克力递给她,“可儿,这是干爹给你买的,拿去和同学们分着吃。”
可儿接过巧克力,开心地说了声谢谢,便跟着同学跑进了学校。
看着可儿的背影,林柯忍不住感叹道:“啊!我干女儿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缪冬香笑着说:“林校长,你这么喜欢孩子,为啥不自己生一个呢?”
林柯两手一摊,“阿姨,我连老婆也没有,咋生孩子啊!”
冬香心里冷笑一声,口里却说:“林老板有钱有地位,喜欢你的人排着队呢,你要找老婆还不是举手可成之事?”
“唉——”林柯长叹一声,轻轻哼了几句流行歌曲,“爱我的人对我痴心不悔,我却为我爱的人甘心一生伤悲。在乎的人始终不对,谁对谁不必虚伪。爱我的人为我付出一切,我却为我爱的人流泪狂乱心碎。爱与被爱同样受罪……”
冬香见他神经兮兮,莫名其妙,转身就走。
冬香想去找一下天然。她好久没遇见她了,想和她聊聊,顺便问问她知不知道依然进城干啥去了。
说来也是奇怪,每次依然要去哪里,做什么,总是跟妈妈说清楚,但这一次,她想起连东方云悠都反对她,她想母亲更加理解不了,也就没跟妈妈说。而她越不说,妈妈就越觉得她有事瞒着她。而她最担心的,就是依然和云悠的感情。他们虽然多次说要结婚,可是这婚礼却总也不办。冬香也说,婚礼不办就不办吧,你们把证领了,我也就放心了。可是,他们连证也不领。
不知怎么回事,冬香总是没来由地对东方云悠感到不放心,她内心一直隐隐觉得,女儿和东方云悠成不了,这个东方云悠早晚会甩了依然。在这样一种心理下,从他们初中那会儿,冬香就曾反对他们在一起。后来,东方云悠不断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真诚,冬香也不断说服自己,一切都是自己多想,云悠这孩子多好啊,单纯,正直,善良,关键是,要文凭有文凭,要能力有能力,要人品有人品,更重要的是,他对依然那样上心。尽管这样想,冬香内心深处的担忧也从未消失。
那天早上,她眼皮跳得厉害,她就更加担忧了。
这孩子到底进城干啥去了?如果是为工作,没必要讳莫如深吧?就算是找云悠谈结婚的事,也没必要瞒着自己啊!
冬香找了一圈,没找到天然,正准备离去,忽然林柯在那里叫她:“阿姨!阿姨!”
冬香看见林柯在一扇门后叫她,还招着手。
原来,那里是林柯在学校的宿舍。
“有什么事吗,林老板?”冬香问,走了过去。
林柯把门彻底推开,说:“阿姨!你看!”
缪冬香看房间里一目了然,也没有什么问题也没别的人,就一边问他让自己看什么,一边走了进去。
林柯指着放在书桌上的一台彩色电视机。
电视机屏幕上,正在直播报道依然在庭审现场的事。
虽然冬香也不太支持依然抛头露面,而且不赞成她去那种地方说这些事情,而且她想得更多,心想这些人贩子又判不了死刑,怕他们出来以后报复。
而林柯却说:“阿姨!缪校长怎么能不经过校委会同意就去作这个证呢?这件事带来的负面舆论,会影响到学校声誉的!”
冬香说:“林校长,你说的我就不明白了!这是依然的个人行为,与学校无关,怎么会影响学校声誉?你言重了!”
林柯说:“你自己听听,对方律师一口一个缪校长,一口一个缪校长,还有,她刚上去时,就核对信息,姓名,年龄,职业,工作单位,这还与我们学校无关吗?”
缪冬香说:“依然被人贩子拐卖,她是受害者,她这次上法庭,也是为了打击坏人!你作为副校长,你怎么不理解她!”
林柯说:“我理解有个屁用!关键是那些家长理不理解,社会理不理解!阿姨,你怎么不但不劝说你女儿,你还这样!”
冬香也生气了,“我咋样?我女儿又咋样了?你说清楚点!”
两个人一言不合,就吵起来了。缪冬香一生气,就晕过去了。
缪冬香这个昏厥和秦云可不同,她是真的昏厥了。
后来医院诊断证明,虽然林柯和她吵架刺激了她,但也不完全是林柯的错。原来,缪冬香早已病入膏肓了。
她近几年不是经常头疼吗?原来是脑袋里长了脑瘤。她一激动,那个脑瘤破裂了,没过几小时就病故了。
缪依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的内心仿佛被撕裂一般痛苦。她回忆起母亲生前的点点滴滴,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苍天啊!苍天啊!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你就这样把我唯一的亲人带走了吗?我缪依然到底前世造了什么孽,你要让我受这么多折磨?我要怎样才能还清前世的孽债?苍天啊!
她悲痛欲绝,完全忘了母亲的死与林柯有关,也更想不起找他负责!
而林柯呢,和缪致远一起把缪冬香送到龙凤镇卫生院后,就悄悄离开了,不知去向。
缪依然后悔不已。她后悔不该去作什么证,不该去当什么校长,要是没有这些七七八八的责任,她母亲就不会受刺激,那么,她就不会死得这样突然。她甚至不想在龙凤湖学校教书了,也不想去任何地方教书了。
不知怎么回事,这时,她头脑里竟忽然闪出了一个念头——凤鸣寺。
那还是当初她和东方云悠以及丰沛然去凤鸣山郊游。因为东方云悠要和丰沛然比赛登山,他们在山中失散。也正因为此,东方云悠也和她失散了,他们都找不到彼此了。而她,却无意间闯入了凤鸣寺。
这个凤鸣寺的名字依然早已听说,但她没有去过。就在那一次,她才第一次真正进入了一座寺庙,聆听了那杳杳的钟声。
她还记得,她那时一听了那种钟声,就有一种宁静平和的心境。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在母亲的棺前,忽然又想起了那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