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痛苦的深渊中挣扎了两个月,缪致远终于写了谅解书,又加上凌思宏等人的努力,丰沛然终于得到了一个宽大处理:免于刑事处罚,工资降一级,调入更偏远的龙村小学。
凌思宏等人之所以愿意为丰沛然竭尽全力,是因为,丰沛然答应嫁给凌毅了。
丰沛然终于又回到了龙凤湖,她来到湖边,把东方云悠写的那张“保证书”折成了一只小纸船。她把小纸船放到水面上,叹了口气,伸手轻轻划动了一下水面,小纸船在水面上荡啊荡啊地飘着,渐渐飘远了。一阵风吹来,那纸船打了个旋儿,沉了。
丰沛然站起身来,嘴角微勾,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恢复了她那一贯的玩世不恭。只有她自己明白,去年夏天那场“桃色”事件,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有她知道,那天他们之间啥事也没有发生,东方云悠没喝过酒,没喝几杯就醉得人事不知,也许就算把他扔进龙凤湖他也不能醒过来。她倒是希望他们之间出点什么事情,可惜什么事情也出不了。
但看着那张五官端正的脸庞,那个健硕有型的身躯,想起缪依然和东方云悠两人之间的琴瑟和鸣,珠联璧合,想起东方云悠对自己的排斥,因为是缪依然妹妹才应付自己的那种勉强,想起自己那一天天发向龙凤湖的档案,丰沛然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东方云悠在睡梦中,还叫了几声依然。丰沛然觉得胸中的嫉妒之火快要把自己燃成灰烬。她想起一句老话,生米煮成熟饭,忽然产生一个念头,如果生米煮成了熟饭,那会怎样?
东方云悠开始吐了,他不但把自己的衣服吐脏了,还弄得床上枕上到处都是。那股气味袭击着本已有了几分醉意的丰沛然,她觉得自己也要吐了。
丰沛然不得不拿手捏着自己鼻子,强行忍住胃里的翻腾,去给东方云悠收拾。当她打扫完席子上的,把他枕头拿出去扔了回来,准备帮他脱掉那件脏兮兮臭熏熏的体恤衫。东方云悠抓住了她的手,叫了一声妈妈!丰沛然苦笑一声,请你喝两杯,我成你妈了!我不要做你妈,我想做你女友,你不知道吗?她又想起她那个好朋友,想起城里老师那种优越的工作条件,优雅的举止言谈,她就顺势抱住了那个醉得一塌糊涂,人事不省的年轻人。
当他们在睡梦中被缪春香吼醒,丰沛然才知道自己就那样衣冠不整地抱着赤身裸体的东方云悠,睡了一整夜。
丰沛然叹息一声,东方云悠啊,你这人枉称聪明,枉称学霸,你咋在我面前跟白痴一样?你都醉成那样了,你能干啥?我倒希望你能干啥,可惜你啥也没干!
可是,当时正为东方云悠若即若离的态度烦恼着的丰沛然,见此情景,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就哭着说东方云悠咋样咋样自己,母亲刚才邻居家看了通夜的电影回来,啥也不明白,见女儿哭闹,又看见那样的情景,相信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话,也骂东方云悠坏了女儿的名节。逼迫他娶女儿,不然就要去告发他。东方云悠年不满二十,还未到法定婚龄,马上娶丰沛然根本不可能,于是母女俩一唱一和,逼迫东方云悠写了这么张保证书。
丰沛然原本想自己手握这张保证书,这就是一辈子的保障,就能够堂堂正正地和东方云悠谈恋爱,以东方家未婚媳妇的名义,让东方明珠想办法把自己留在龙江市工作。可是,东方云悠推三阻四,不愿意去找他爸爸,气得丰沛然三番五次要亲自给东方明珠说,给秦云说,可是每次都被东方云悠姐弟岔开了。最终,东方云悠和他爸爸还是不愿给她通关系,还是不愿意把她留在龙江市!她还是回了龙凤湖!回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她要不是为了想调动工作,她才不会理凌毅,讨好凌毅。要不是为了讨好凌毅,她就不会犯那个该死的错误!现在,弄得舅舅舅妈恨她,亲戚们都恨她,夏香姨妈和秋香姨妈见了她,都没给过一个好脸色,就像死了的是她们家亲儿女一样!
当她和母亲去给她们送糖,告诉他们自己的婚期,请他们来给自己祝福的时候,他们都爱理不理。甚至从小一起长大,关系相当好的万秀莲,也讽刺自己!当然,丰沛然不知道,夏香恨她,确实是因为缪小勇兄妹的事情,而秋香和万秀莲恨她,却其实是因为别的!
都恨我!恨我!恨我又能如何?那小勇小兰就能活过来吗?我还不是跟你们一样爱着小勇小兰吗?现在他们死都死了,恨我又如何?
丰沛然的逻辑里,总觉得他们的这种恨意,完全没必要,完全多此一举,是他们太狭隘了!
丰沛然叹了口气,她想,什么龙江市,什么东方云悠,见鬼去吧!这个纸条留着,说不定是个祸根,要是被凌毅看见,那就够她喝一壶的。她知道凌毅的性格。那么,就让那些梦想,那些爱情,那些嫉妒,都随风而去,顺水飘走,都沉入龙凤湖吧!
明天早上,丰沛然就要出嫁了。同时,二哥丰贵,也是明天娶亲。
第二天早上,丰沛然盛装打扮。蓄了几年的长发,被姐姐一双巧手帮她盘成一个高高的发髻,发髻旁还插上了一朵鲜红的绢制百合花。那朵百合花十分完美,完美得一看就是假的,衬托得新娘子丰沛然脸上幸福的笑容也有些完美而虚假。一袭以红色绸缎面料所做的新嫁衣,剪裁得体,细细的腰身不盈一握,衬托得她的身材曲线玲珑,玲珑剔透。
她坐在她的闺房中,对每一个前来给她道贺的客人点头还礼,并由九儿丰天然代替她发给红包。
当然,到新娘子闺房道贺的人,都是丰家和缪家的至亲,以及丰沛然自己的闺蜜好友。亲戚来得并不太多,有许多至亲都没有来。妈妈娘家的亲戚只来了夏香姨妈一家,秋香姨妈一家,舅舅缪致远一家都没有来。冬香母女,她们也没有到。只有缪依然托姐姐丰嫣然送来了她自己亲手绣的一副枕套,作为贺礼。
丰沛然对缪依然的所作所为有些不太满意。就因为缪小勇缪小兰,就不来参加我的婚礼吗,还是因为东方云悠呢?现在,我已经不要东方云悠了,我已经把东方云悠还给你了,你可以收回去了!
丰沛然想,古人不是说,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吗?那男人也不过就是衣服啊!我不过借过来“穿”几天而已,现在就还给你!物归原主了,你还不满意吗?你缪依然未免小气!哼!不来算了,不来拉倒!反正,我们的姐妹缘,可能也到头了!
丰沛然哪里知道,缪依然并非为东方云悠之故不到,那时缪依然早已去省城读师范大学去了。
缪家至亲一大半都没有到来的现实,引起一些窃窃私语,议论纷纷。丰沛然无法装着听不见,缪春香无法装着听不见,丰家人都无法装着听不见。可是又能怎么样呢?那些事情历历还在眼前,难道能够解释?
现在好了,丰沛然出嫁不必再像当年依然那样需要一步一步地走出龙凤湖,凌家派来接亲的车队可以到达龙村六社,她只需要走五里路就可以上车,坐着汽车出嫁。
在看到迎亲车队那一刻,她想起了姐姐嫣然出嫁那天的情景,也想到了这条马路的出现,是当年那个叫韩侨生的知青提出来的。想起韩侨生这个名字,她心里暗笑自己,当年还痴迷过韩侨生,可惜韩侨生并没注意到她,为此她还和当年的丰依然生了很多气!她想韩侨生算什么!一个居无定所的流浪汉,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既无工作,又无家产,更无社会关系!人还傻!听说他画的啥劳什子的画,不知被谁买走了,得了十万元钱,还捐给龙凤镇政府,用于铺这个路!
要不是韩侨生捐出钱来,铺好了这段路,今天她丰沛然还得像当年的嫣然那样,走着出嫁!只是不知道丰沛然是否会想到这一步。
丰沛然出嫁的婚车在半道上遇见了嫂子的。
按规矩,两位新娘子要下车交换手绢。
丰沛然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位嫂子。
这位嫂子中等个子,略微有点肥胖,圆脸,即使化了妆,也看得出来皮肤有些粗糙,说话嗓音也有点重。偏偏好像和自己过不去一样,还穿一件白色连衣裙。丰沛然觉得这件白色连衣裙有些不伦不类,她觉得结婚还是穿红色喜庆,心里担心这位嫂子别出心裁的婚服会不会引起她婆婆的反感。
丰沛然觉得这位嫂子的人品跟缪依然比,那自然是差远了,难怪听说暑假里父亲要丰贵出面为自己斡旋,丰贵还以缪依然要挟父亲!她猜,只要缪依然那里有一点点希望,恐怕二哥也是不会和这位嫂子完婚的!
丰沛然和嫂子亲热地拥抱了一下,交换了手绢,姑嫂互相说了些祝福的话,丰沛然意味深长地对二哥笑了笑,然后便分别重新上路了。
马路在韩侨生那笔款子的铺垫下,只是铺了片石和碎石,还没铺上水泥和沥青,镇上现在正在组织各村社社员捐款,每人四百,准备把龙凤湖出山去的路打成沥青路。丰沛然们要是在等一年出嫁,应该就能踏上更平坦的车子出嫁之路更顺利地走向幸福,可是她们选择了今天,那么,今天的一切也就选择了她们。
汽车一路颠簸,丰沛然的心情也十分复杂。
她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心中感慨万千。
这段路她走过无数次,从当初那条沿河饶山而行的青石板路,到后面那条淤泥满地大坑小凼的泥巴土路,再到今天这条勉强可以开汽车的马路,一路走来,每次出山的目的不同,每次的心情也不一样。
今天,她是要沿着这条马路出嫁了,她能拥有一段幸福的婚姻吗?
丰贵的媳妇名叫沈晓容,也是一个从农村考出去的大学生,和丰贵同一个单位,比丰贵小一岁。
丰贵二十七岁了,他弟弟丰富的孩子都会叫爸爸了,缪春香和丰云都急死了,他还是那不慌不忙的态度。
自从知道依然不是他亲妹妹那时起,这个丰贵就鬼迷心窍,发疯一样喜欢上这位名义上的妹妹,缪春香倒觉得没什么,那些年在龙凤湖这样的偏僻农村,表兄妹结亲的数不胜数,她喜欢迁就儿子们,原本打算满足丰贵的心愿。但丰云打死也不准!虽然搬出什么近亲结婚后代易得遗传病那些理由,但缪春香哪能相信,丰贵也不信。丰贵甚至说,如果是影响后代,那他宁愿不要后代,反正就是要和依然在一起!当然,最后他还是下决心和沈晓容结婚了。这倒并不仅仅是丰云反对,因为他如果想和依然结婚,那也得依然同意啊!
可是依然怎会同意呢?
在依然心目中,丰贵就是她二哥,永远的亲哥哥!怎么也不可能变成男朋友!尽管丰贵一次次地纠缠,依然都毫不留情地拒绝他了。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尴尬,依然都尽量不和他见面,丰贵自己也尽量避着。
这么多年了,这些事丰沛然都是很清楚的。
这些事,就连丰贵自己也没想到,将来会成为他的一个大麻烦。
丰贵和沈晓容的婚礼,采用了新形式,既不顶红盖头,也不拜堂,不过就是新夫妇一起给客人们敬杯酒,大家交换一下称呼。
缪春香并不喜欢这个媳妇,觉得她配不上自己人才出众,工作体面的长子。不过丰贵总不结婚也让她头痛,要不然,她是不会同意的。
敬酒期间,肖队长喝得晕乎乎的,就给缪春香说:“大妹子,今天,你闺女出嫁,儿子又喜迎新妇,你们真是双喜临门啊!”端起酒杯来,“祝贺!祝贺!在座的各位,我们一起喝一杯,祝贺主人家吧!”
全场宾客都一起把自己手中的酒杯端了起来,一起干了。
席间有一个客人,不知是情商低还是智商低,也或者纯粹就是想出一下风头,也端起酒杯提议道:“肖队长,你说是双喜临门,可是我说是三喜临门!大家应该再干一杯!”
客人们一时没明白何为三喜临门,还以为是丰贵媳妇怀上了,这个不知趣的客人在拿人家开玩笑,就有人起哄说:“你要是说得出第三喜是啥,我们就喝!你要是说不出来,你就自罚一杯!”
那个客人原本是想说丰沛然出看守所恢复工作这事,忽然觉得在这个场合提那件事有些尴尬,就端起酒杯说:“我还是自罚一杯吧!”
“哈哈!原来你只是想喝酒了!”
“就是就是!”
大家一阵笑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