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刘继红在地里干活呢,就听到有许多人闹闹嚷嚷地吵着往湖边去,依稀仿佛在传说,湖里淹死人了。
不知怎么回事,也许大概就是我们常说的心灵感应,刘继红就觉得慌慌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感到心慌。当然,也许别人也是,要不,人们怎么会一波一波争先恐后地往湖边跑呢?
刘继红很想把那一片地的老玉米掰完,眼看这天还要下雨,这老玉米熟透了,不及时掰回去,被雨一淋,那就等着收玉米芽吧。豆芽呢,倒能做菜吃,玉米芽,就没什么用了。
看见往湖边跑的人越来越多,刘继红无法做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好不再管那些老玉米棒子,连背篓都扔在地沟里,也拔腿往湖边跑。
消息似乎还惊动了临近其他社队的人,刘继红听见有几个人边走边议论。“听说是兄妹俩,真可怜!”“是可怜!这都考完试了,那个老师也是,组织啥毕业游,这下好了,估计她那工作也保不住了。”“是呀!”刘继红越听越心慌,再一看那几个人自己并不熟悉,也许他们也不认识刘继红,因为他们看见刘继红从他们面前跑过,并没有打招呼。
出事地点正是湖心小洲附近,距离缪家大院也有好几里路远。刘继红跑得汗流浃背,终于来到了那个地方。
湖边上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人山人海的,把那一段湖岸围得水泄不通。
刘继红仗着身板灵活,左钻右挤的,总算是挤到了最前面。
她看见丰沛然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一言不发。有人在对她指指戳戳,议论纷纷,也有人在摇头叹息。更多的人在指挥,在建议。往这儿搜搜嘛,往那儿看看吧,说不定在那边一点,等等等等。
啥?这事跟丰沛然有关?那是不是跟小勇有关?因为小勇就是丰沛然那个班上的学生呀!今天他们不是毕业游吗?还带着小兰!想起之前那些人说的兄妹啥的,刘继红就眼前发黑。
一条渔船漂浮在湖面上,渔船上也有好些人,划着船时而向东时而向西,同时用竹竿船桨到处试探。
看见刘继红,大家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议论,湖滩上一时寂静得哪怕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声响。
凤村小学的李老师,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名叫德奇。他家就是凤村五社的,自然认识刘继红。看见刘继红来了,就挤过来对刘继红说:“不要着急,应该很快就能找到的!”
着急?是很着急呀!谁不着急呢?大家都着急呀不是吗?不着急这么多人干么宁愿丢下手里的活来这儿守着呀是吧?
可是为什么要特意给我刘继红说这个话?我应该比别人更着急吗?刘继红更加心慌了。
许世芬也是凤村小学的代课老师,她是和李德奇老师一起过来的,就伸手扶住刘继红,说:“大妹子,你要坚强点!掉进湖里的……孩子都救起来了,只有你家小勇和小兰,还没找到!不过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李德奇老师不停地使眼色,可是没阻止住心直口快的许老师,她就毫无顾忌地把啥都告诉了这位可怜的母亲。刘继红一阵头晕,许世芬老师就差点扶不住她,两人一个趔趄,差点倒下,幸亏旁边有许多人帮忙,扶住了刘继红。
刘继红看湖里的人还在打捞,除了渔船,还有些人潜入水里,一会儿有人冒出头来和船上的人交谈,一会儿又有人冒出头来和船上的人交谈。湖边的人失望地摇头,有些心软的人轻轻抽噎哭泣。
刘继红终于明白了,忽然把脚上的塑料凉鞋一脱,就往水边走,许老师拉了一下没拉住,刘继红就走进了湖水里。湖水淹到了她小腿处。
湖边的人齐声惊呼,隔得近的人赶紧一齐动手,把她拉住了。
刘继红大哭,吼道:“你们拉住我干啥!我要去救我的孩子!小勇!小兰!”
那凄厉的喊声和哭声,真是让人闻之悲伤!
这时,两个潜入湖水中搜寻的人,拉着一个孩子出水来了,不一会,另外又一个人也拉着另外一个孩子出水了。
“找到了!找到了!”湖边的人一阵欢呼。
“快准备好,做人工呼吸!这里谁会做人工呼吸?”
“我会!”“我会!”
也有人摇头说:“我不会!”
有些人在大彻大悟:“看来要学起来,我们这在水边生活的人……”
湖中的人拥着渔船,船上的人奋力划桨,很快就划到了岸边。
他们把落水者弄到湖滩上。大家都看到了,正是刘继红的一双儿女,缪小勇和缪小兰。两个孩子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两个村民立刻自告奋勇地对孩子进行人工呼吸。
有些妇女忍不住嚎啕大哭。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
“可怜啊!怎么那样巧,都是缪家孩子!”
“造孽哟!真造孽!”
……
忽然人群中有人说:“这些孩子咋会跑湖里去的?”
有一个知情人小声说:“听说是去湖心小洲举行毕业纪念活动,要拍照啥的!”
刘继红哭得声嘶力竭,哭声响彻云霄。可是,无论她怎么哭,那两个做人工呼吸施救的人还是沮丧地摇着头,默默地站起来,走到了一旁。
丰云也得到了消息,背着药箱过来了。他低头试了试两个孩子的鼻息,又把了把腕脉,用听诊器听了听心跳,摇着头,叹息一声。有人就建议说:“丰太医,可以打一针不?打一针试试?”丰云摇着头,但还是给孩子打了针,可是那药水根本推不进去,因为脉搏早已停了,生命已经远离。
屈指算来,从孩子落水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了。
丰云回头看见丰沛然蹲在那儿。
是的,从刘继红来到现场至今,丰沛然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蹲在那儿,对旁人的议论,置若罔闻,对人们的搜寻和施救无动于衷。好像这些都与她无关,她也不知道这些事。不,简直好像已经灵魂出窍,一点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事似的。
丰云走过去,把她拉起来。啪!一声脆响,丰云一巴掌过去,丰沛然脸上立刻出现了四根指印。
丰沛然这才哇的一声哭出来。
也不知道她流的是悔恨之泪呢,还是害怕之泪!
缪致远也来了。今天一早,他就去了龙凤镇。他是去找丰富的,想找他贷一点款子,也学村里那些头脑活络的人,出去做点生意,挣点钱供两个孩子读书。可是到了镇上,丰富下乡办业务去了,缪致远只好等着他。
缪致远在镇上找了一家茶馆,泡了杯茶,喝着等丰富,等到了下午,饭也没吃,肚里饿得叽里咕噜。他不愿意去丰富家里,丰富的媳妇不待见他们这些乡下亲戚,缪致远也不喜欢她,所以丰富不在家他是不会去他们家的。
可是不知丰富怎么回事,明明和舅舅约好,可是等缪致远来了,却连人影也不见。问他媳妇,她媳妇爱搭不理地说她不知道。缪致远只好在街上等着,直等到下午两三点,丰富才回来了。可是他一查舅舅的资料,又说舅舅的手续不齐,没有村主任盖章啥的,要缪致远回去办好了下次来。
缪致远只好回家。他去车站,末班车都开走了。后来又花了几十元坐了一辆摩托车,这才回了龙凤湖。想不到,一回去就有一个天大的噩耗在等着他!
一双儿女都没了!刘继红也哭得死去活来。
丰云说:“没什么说的,丰五儿,你自己去派出所投案自首吧!坦白从宽,自首可以争取宽大处理。”
“不!”丰沛然哭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哪里想到会出这种事!”
可是,第二天一早,丰云还是“押解”着五儿丰沛然,去了镇派出所!
派出所有两种意见。
一种意见认为,这纯属是个意外事件。没有刑事案件就主张放人,让丰沛然老师回家等待教育部门的处理。
另一种意见是,这是丰沛然疏忽大意,玩忽职守造成的,导致了两名学生非正常死亡,这不是教育部门内部能处理的。对丰沛然这样不负责任的人必须追究责任,主张把她拘押起来。
第二天,电视台的记者也来了。
那电视台记者为了了解事件全貌,就去了丰沛然的所属单位,龙凤镇中心校。
接待记者的人正是凌校长。
凌思宏自然知道,这件事不仅丰沛然有责任,他儿子凌毅也脱不了干系。
原来,自从上学期期末考试凌毅去凤村小学监考,丰沛然经过和凌毅充分沟通,又赠送了凌毅亲手所织的漂亮毛衣,两个人的关系就非同往日了。
凌毅时常去凤村小学,去看丰沛然老师。
凌毅原本只是校工,既不用上课,更不用带班,只是干点杂活。像他这样的校工,学校竟有七八人。一个只有几十名教职员工的小学校,不能上课不能管理学生的校工竟有七八人之多,占到了10%。这些人要么是城镇户口去当过两年兵转业到地方接受安置来学校的,要么就是学校老教师老员工的子女顶岗代替父母来的。学校里杂活能有多少?这么多校工分摊那点活,自然是轻松得很。凌毅何许人也?他是校长的亲儿子,皇太子一般的存在,他干不干活谁还能与他计较?该他的活也大多被其他人代劳了,他就乐得轻松自在。
没有事情可干,自然就去凤村小学陪女朋友丰沛然了。
一周五天半,凌毅起码有三天在凤村小学。
可是丰沛然还是和他若即若离。每到周末,丰沛然是说什么也不能应付凌毅的,无论凌毅使出什么招数,要想让丰沛然理他一理是完全没门,想都不用想!
因为周末是属于东方云悠的。
一到周末,星期五下午,丰沛然就要开始收拾行李,熬完星期六上午的三节课,只要下课铃声一响,丰沛然总是小跑回宿舍,拿上行李就走。她要赶着去坐中午十二点的班车去龙凤镇,这样,她才能在当天到达龙江市,去看她的东方云悠。而第二天,还必须得中午就动身返回,马不停蹄。一般星期天下午丰沛然会回去丰家小院,看看父母弟妹,向缪春香撒撒娇,讨教讨教主意,顺便带走她一周的吃食。一般大多数都是缪春香给她弄成半成品,她要吃的时候,煮一煮热一热就行了。
说起来,我们的丰沛然老师也是够辛苦够忙碌的。
可是校工凌毅更辛苦更忙碌。只要知道丰沛然在龙凤湖,在凤村小学,他就像个跟屁虫一样,屁颠屁颠地凑上去,帮这帮那,大献殷勤,不厌其烦。经常看到星期六中午,凌毅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跟在丰沛然屁股后头,急匆匆去停车场坐车,急匆匆赶去龙凤镇车站,还殷勤体贴地为她买好车票,挑好靠窗的座位。不晓得这位凌大公子如果知道他这是送女朋友去和她的另一个情人“幽会”,他会有何感想!
丰沛然曾对凌毅说过,只要凌校长把她调到龙凤镇小学中心校,她就答应正式做凌毅的女朋友。
去年,上学期期末,因了凌毅高水平的监考技能,丰沛然所带的凤村小学五年级考得不错,得到领导的表彰。人们都说丰沛然老师业务水平高,这还是新手,就一炮而红,把原来频繁换老师,成绩特别差的班级,带出了突飞猛进的效果。这是天花板一样的存在,是教育界的奇迹。这样的教育界新秀是要着重培养,加以重用的,已经拟定一年试用期满就调回中心校,说不定还要提拔为中层干部呢。
小升初考试过后,为了讨好丰沛然,凌毅在镇上联系了一个开照相馆的朋友,去龙凤湖玩,给丰沛然那个班的孩子拍毕业照。
为了搞得别具一格,他们决定带着全班学生去湖心小洲上玩半天,搞野炊,拍照片。那个照相的也有些私心,心想这样一来,孩子肯定会照更多的照片,他也可以挣更多的钱。凌毅呢,他是为了讨好丰沛然。而丰沛然呢,她巴不得把动静搞大点,既可以炫耀,又可以作为调动工作的筹码。
所以,他们就找了条渔船,载着孩子们,去了湖里。
那是一条不大的小木船,平时主人家使用,最多不过坐三四个人,一般就是一个两个,再装点战利品——鱼,能有多重!可是丰沛然的学生有近三十人,加上丰沛然自己,凌毅和那个照相的,缪小勇经不起妹妹纠缠,还带来了缪小兰。另外也有几个学生带来了弟弟妹妹,这样一来,光算人头就有三十多个,再加上他们准备在小洲上野炊,又带了些锅碗瓢盆和食物,这样一来,就严重超载了。
偏偏,前一天晚上还下了暴雨,湖水水位上涨了不少。湖水一涨,风浪更大,又增加了风险。
船刚一划出去,就往下一沉,船舷边水浪滔滔,都差点要漫进来了。凌毅有点害怕,就下船去了,照相师见凌毅下去,也跟着下了。
照相师看见湖边风景很好,就说在那儿照几张相片再说,凌毅就叫丰沛然下来,要和她在湖边合影。丰沛然就踩着船舷,往岸上一跳。
因为反作用力的缘故,那渔船被丰沛然蹬了一脚,就往湖中荡了过去。孩子们哇啦啦一阵欢呼。
因为下去了三个大人,重量减轻了,船位也高了些。丰沛然为了省事,就对缪小勇说:“小勇,你会划船,你先把船划到小洲那儿去,让同学们上岸了,你再划回来接我们!”
小勇答应一声“好嘞”,就驾起桨,带着几十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几十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往湖心而去。
湖面洒下一片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