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正感诧异,丰沛然并不会划船,她是怎样把渔船顺利划到小洲附近的?从依然两人下水的地方到小洲,距离并不短呢。
渔船越划越近了,东方云悠和依然这才发现,渔船上并不只是沛然一人,而是有两个人。
哦,怪不得,原来是那另一个人把船划过来的。
等船划到了面前,正奋力划船的易小军仰头对依然憨憨一笑。
“易小军?你怎么在来了?”依然十分意外。
“依然妹妹!”
易小军并没有直接回答依然的问题,只是热烈地叫了一声。他已经长大成人,完全是个壮实的大小伙子了。他比依然还大一岁,当时已经二十一岁了,看上去人长得强壮敦实,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蛮力,活像一头黄牛。只是大约陷于智商原因,说话遣词造句的习惯,语气神态,动作举止,仍然像个傻孩子。一见了依然就兴高采烈,露出满口的白牙,和黝黑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从船上跳到岸上,跑过来就伸手要拉依然的手。
依然看了一眼东方云悠,递给易小军一个刚才在树林里摘的山梨,说声“口渴不?来吃个梨”,巧妙地避开了。
“嘿嘿!依然妹妹,我想死你啦!嘿嘿!”
易小军嘿嘿地傻笑,咬了一口梨,大吃大嚼,一边用手挠着自己的脑袋,说道,“依然妹妹,自从你那年悄悄地走了以后,我已经有几年没见到你了——啊不对,后来有一次你从我门口经过,我看见你了,可是你不理我,你生气了吗?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你为什么一直不回来?我们可是拉过勾的!你说的,谁变谁是小狗,你是小狗!”
东方云悠看易小军明明是个成年人,说话语气却像个孩子,忍不住多打量他几眼。他听易小军说话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生怕他惹怒缪依然。可是缪依然好像并不生气,让他觉得很奇怪。
东方云悠并不知道易小军的事情。有关缪依然曾是丰家女儿,被缪春香以一千元卖给易家,以及后来她因故逃出龙凤湖,被人贩子拐卖,落入黑社会团伙这些经历,她并没有对东方云悠说起过,所以东方云悠并不清楚,只知道她是老干部家收养的女儿,后来机缘巧合却成了那老干部夫人的亲女。在那个动乱年代,特别是依然刚好生于十年内乱之际,那些年抛弃女婴的事情时常发生,不足为奇。
看易小军似乎有对依然过分的行为,东方云悠悄悄地移动了一下,挡在依然和易小军中间。
依然见状,觉得东方云悠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东方,你别误会。这位是我姨妈家的邻居,我小时候在姨妈家长大,从小我们就在一起玩,小军哥哥以前和我一起上学,就像亲哥哥一样照顾过我,我们只是好久不见了。”
没有人注意到,丰沛然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不再吭声。
易小军对于东方云悠挡在他和依然中间,让他看不到依然的脸,心里很不痛快,他也不加多想,直接说:“你站在这里干嘛?你挡住依然妹妹了!”
依然只好站出来一点,拉着东方云悠的手,给易小军介绍说:“这个是我的同学,叫东方云悠。”
“东方悠悠?这名字真奇怪!”易小军喃喃自语。
“小军哥哥,你怎么会和沛然在一起呀?”为了打破尴尬,依然问道。
“哦,这个嘛,我妈叫我去凤村五社,路过湖边,我看到沛然妹妹在划船。哎!哈!哈!”易小军大笑,笑得眼泪眼泪横流,口沫飞溅,等他笑够了,才继续说,“依然妹妹,沛然妹妹好笨!她这么大个人了,根本不会划船!乱划,这样一下,这样一下,”易小军用手胡乱比划着,气得丰沛然要去打他,他一面躲,一面说,“她那样那是划船,哪划得出来?船就一直打圈圈,她不知道那样划不但划不到这里来,还会把船弄翻的,到时候她就掉到水里去成落汤鸡了,哈哈哈!我说她不是那样划的,她还不信,还说我不会划。还和我打赌,说我划不过来!你看看,沛然妹妹,这我不是划过来了?你输了,你是小狗!”
易小军得意非常,笑容灿烂,叽叽呱呱说个没完没了,依然印象中,他从来没有这样多话。难道几年不见,这小子开窍了?
确实的,已长大成人的易小军,看起来颇有出息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蓝色的确良长裤,白色格子纹衬衫,脚上穿一双塑料凉鞋,头发理成了板寸,看起来神清气爽。一点也找不到小时候吸着鼻子,用衣袖左一下右一下擦着鼻涕,挤眉弄眼那个讨厌样子了。
“啊!原来如此。”依然点点头,“想不到小军哥哥连划船都会了,真能干!”
易小军听依然夸他,高兴得手舞足蹈,咧着嘴嘿嘿傻笑。
大家都上了船。
依然问道:“小军哥哥,你去凤村五社干什么?”
易小军傻傻地笑,不回答,脸上竟有些红晕,显出几分羞涩,那扭扭捏捏的神态,和他五大三粗的形象颇不相配,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丰沛然忽而笑起来,说:“我知道啦,小军哥哥一定是去丈母娘家!”
看易小军更加害羞了,丰沛然大笑道:“肯定是!”
易小军生气地说:“不理你了!“说着,把船桨一扔,气鼓鼓地坐在船头。
那只渔船失了准头,在起起伏伏的波浪间随意飘荡。
“你逗他干嘛!你才真是的!想弄翻船让我们大家成湖中鱼的午餐吗?”依然说着,捡起船桨,把船往岸边划去。
依然把船靠了岸,那里离凤村五社近,其实她是特意划到这里,等于送易小军一程。当年易小军对她不错,她还是记着的。
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间说漏了嘴,丰沛然忽然说:“姐!易小军这人其实不错,人虽然傻一点,但傻一点也好啊,不会欺负人!可是现在人家有女朋友了,一切都迟了!”
东方云悠不理解丰沛然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还以为丰沛然喜欢易小军,就说出他的观点:“唉,沛然,你如果喜欢小军哥,你就应该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他只是恋爱,又没有结婚,所以你还是有机会的,别悲观!”
想了想又说:“这里风景这样美,宛如仙境,真不错!你反正要回来教书,你就可以和他在这里做一对神仙眷侣!”
丰沛然呸了一声,说:“谁会喜欢那傻子!我也不要回这里!我说的是别人!”
这个小插曲让三人都有些不快,一时没人说话。
三人在船上默默地吃了些干粮和野果,一时不想就回去,便准备去登凤鸣山。
东方云悠说,他想明天就回城里去,一方面,他担心高考成绩出来自己需要回去填报志愿,另外,这个丰沛然像个跟屁虫一样,紧紧跟着,打破了他们的二人世界,还死缠烂打要他去他们家,他又不想去,让他心里不快。
易小军的出现完全破坏了依然的心情,一路上,她啥话也不想说。
而丰沛然看依然懒洋洋的,兴趣索然,她就更加活跃起来,自告奋勇地要当东方云悠的导游。
他们沿着曲曲折折的山路向上攀登。仰望山顶,山峰高耸入云,给人一种雄伟壮观的感觉。
东方云悠见一点气氛也没有,就提议道:“我们来比赛吧,看谁先登上山顶!”
依然懒懒的,说自己累得很,想慢慢走。丰沛然却兴高采烈,欣然同意。
“你们比吧!我慢慢上去。”依然挥了挥手说。
东方云悠本想提提依然的兴致,可是依然却不响应。听她说要慢慢走,也想改变主意慢慢走。“好啊!那就慢慢走,欣赏风景。”
丰沛然说:“哎东方云悠,你别啥啥啥都是你一个人说!一会儿要比一会儿不比!比赛是你说的,现在提起了我的兴趣,你又不比了,你就太没意思了哈!姐姐不来算了,你来,我们俩比一比!不来你就是怕输给我,就不算男子汉!”
一边大呼小叫,一边在路上找好了起点,蓄势待发,要和东方云悠比赛。
这个激将法大概起了作用,因为比赛是东方云悠提出来的,一时转不过弯来,不好意思说不比,就不服气地说:“来就来,比就比!我让你看看我是不是男子汉!”
这样一来,三人赛就变为二人赛,这正是丰沛然所期望的。
丰沛然做个起跑的姿势,高声喊道:“各就位,预备——跑!”喊完就率先往山路上跑去。
东方云悠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加大脚步紧跟其后。
丰沛然在前面嘻嘻哈哈,大声说东方云悠是乌龟,比乌龟还爬得慢,蚂蚁都被他踩死完了。东方云悠到底是少年心性,不愿服输,于是撒开步子,紧追上去,不一会儿两人就跑没影了。
依然一个人慢慢走着,到一个岔路口,她一时也判断不了东方云悠和丰沛然走的那条路,就站在路口观察一下。
这时,她听见一阵杳杳的钟声,悠远而飘渺,使这个山涧显得十分宁静。
她想起刘长卿的诗《送灵澈上人》: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这里正是一片竹林,难道竹林间真因此着一个寺院?
一时之间,依然好像忘了同来的另外两人,自己情不自禁地循着钟声,往那条幽静的竹林小径走去。
果然,竹林深处藏着一个古寺,并不大。依然看环境很清幽,一时竟十分喜欢。
依然沿着石径,走到古寺门前,踏上台阶,到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东方云悠和丰沛然两人。她心里说,看来他们走的是另一条路。
既来之,则安之。虽然这个古寺离凤村二社并不远,但依然并没有来过,心想来都来了,就参观参观。于是进了寺院大门。
大雄宝殿里有几个香客跪在蒲团上,一个老僧敲着铜钟,嘴唇微动,大概是在念着经文。
那几个香客走了,依然还站在那儿,不说走,也不跪拜。
那老僧说:“阿弥陀佛!女施主结善缘否?我佛慈悲,众生平等。佛祖普度,有缘之人。世间众生,尽皆有缘。善缘孽缘,终归我佛!阿弥陀佛!”
依然听得云里雾里,并不懂得。不过她还是跪在蒲团上,拜了拜,起身后把口袋里的几个硬币,投进了随喜功德箱。
依然又在寺庙里到处走走看看,仍然没有看到东方云悠和丰沛然,就索性坐在大雄宝殿外面条凳上休息,听竹林潇潇声,还有那些出家人轻轻念佛声,以及那时起时落的钟钟磬音。
依然从寺院出来,一直到她下山,都没有再见到丰沛然和东方云悠。
她在湖边找到渔船,又等了好久好久,那两人仍然不见踪影。
金乌西沉,玉兔东升。龙凤湖风浪渐起。依然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几次想返回山上去寻找那两人,但终归没有胆量。虽然她知道这时候驾船回去很危险,但又不能把借来的渔船扔在这儿,况且这只渔船,对于那户以捕鱼为生的村民来说,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且依然是个讲诚信的人,从没有借东借西不还的先例,自然是无论如何也要把渔船划回去还给人家的。
依然就决定先划船回家。
她解了缆绳,启动渔船,一篙一篙地划着。她不敢把船划到湖中心去,那儿风浪更大,所以只好沿着曲曲折折的湖岸前进。这样一来,路程就增加了。所以直到天完全黑尽了,她才回到家中。
依然心中一直担心着东方云悠和丰沛然的安危。舅妈一家人和母亲见只有她一个人回来,立刻围拢来询问是怎么回事,依然把情况说了,舅舅和舅妈说山中道路崎岖,情况复杂,而且时有猛兽,担心得很。依然听了愈发不安,怕东方云悠有什么闪失,将来如何面对东方伯伯和东方伯母以及云飞姐姐!
后来,附近社员也知道了缪家孩子去凤鸣山,去三人回一人的事情,也很是担心,大家就组织起来,有十几个人组成一个搜救队,一起前去寻找。
凤鸣山离凤村二社走陆路原本就有二三十里,再加上夜间爬山,难度可想而知。搜救队一直折腾到天亮,也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大家只好怏怏而归。
第二天,依然一直担心了一整天。她担心两人是否遇到了猛兽,被猛兽叼走了,又疑心他们是否迷了路,跌落到悬崖石缝里。“要不,是不是被野人掳走,像传说中一样?”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好容易挨到下午,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她立刻冲过去开门,以为是他们回来了。
打开门,只见丰沛然一个人站在门外,告诉依然说,东方云悠已经回市里去了,让她来告诉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