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们来说说那对四川夫妇。男的姓靳,名铁柱,生于清朝末年,武昌起义时期,从小耳闻目睹的都是国破家亡,内忧外患,民不聊生的惨状。
那些年,靳铁柱的家乡连年闹灾荒,交不起地租,地主逼迫他们退租,父母因此饿死了,走投无路的靳铁柱借了财主的钱安葬了父母。哪知道财主之所以愿意借钱给一无所有的靳铁柱,是因为看上靳铁柱年轻漂亮的妻子,借钱后靳铁柱没钱还债,财主就逼他以妻抵债,妻子不堪侮辱,上吊死了。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路过他家乡,走投无路的靳铁柱就跟着红军走了,九死一生到了陕北。后来抗击日本侵略,参与三年内战,转战南北,身上伤痕累累,未取出的弹片就有几十块。期间娶了革命同志为妻,生了三个孩子。可是十年前,第二任妻子又因病去世。第二任妻子在临终前,要靳铁柱娶了家中保姆佟湘,这就是靳铁柱的第三任妻子,也就是当时跟在靳铁柱身边的年轻夫人。
当年佟湘年仅二十岁,比靳铁柱小了接近四十,靳铁柱说什么也不同意,但耐不住佟湘仰慕革命前辈,心里愿意照顾靳老一生。
佟湘在靳家做保姆五年,和靳铁柱妻子情同姐妹,况且靳铁柱夫妇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也无亲无故,孑然一身,靳老想既然如此,不如给她个名分,后来儿女们也竭力促成,两人就结婚在一起生活了。
靳铁柱年龄大了,身上旧伤复发,不能工作,于是退休疗养。佟湘既是夫人,也是特护,就陪伴他到当年工作过的地方到处走走,看看国家建设成果,既作疗养,也算怀旧。因当年在潮州工作过,就到潮州来了。
这些年潮州改革开放,以各种方式招商引资,举办各种活动。这次他们以茶话会的形式举办会晤,听说靳老在这里,就下了请柬,把他邀请来了。
那位佟湘夫人在会场无意间发现了依然,一见就觉得十分有眼缘,正想和她多说说话,无奈她当时实在太忙碌,一直没有机会。直到活动结束,也没有再见到依然的身影。
临上车前,佟夫人仍在东张西望寻找,她丈夫催了她好几次,让她上车,她还是磨磨蹭蹭。
正焦急万分之际,忽然看见依然飞奔而来,一下跪倒在面前,向他们求救,把她吓一大跳,立刻扶起来问:“姑娘,你怎么了?”
已经坐在了车上的靳老也伸出头来,吃惊地看着依然。
依然嗖的一声钻到了佟湘身后,浑身瑟瑟发抖,惊恐万状地说:“阿姨阿姨!救救我!救救我!”
佟湘还没来得及做成反应,梅子已到跟前。
“您好,阿姨!我叫梅子。这个姑娘是我们发廊的服务人员,今天是在这里搞接待的,我们俩,”梅子回头指一指操哥,“我们俩是送她过来的,现在活动已经结束了,我们准备带她回去。请问夫人还需要她服务吗?”
靳老看见梅子这样礼貌周到,又对手下员工这样好,还满以为梅子是好人呢,微笑着,满脸慈祥地对梅子说:“你们真是好人呐,对员工这样好,又支持政府的工作,现在国家正是需要你们这样的生意人!”
梅子立刻说:“是啊是啊!生在这样好的时代,当然要为国家多出力多作贡献了!”
佟夫人也无声地笑了。
依然听梅子这一番说辞,差点就要跳起来戳穿她,揭露她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揭露她对自己的阴谋,揭露她的暴虐,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佟夫人就说:“哦,是这样啊!我们因为这个小姑娘是家乡人,所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嘛,所以特别亲切,在会上偶遇,就多交谈几句,所以这姑娘看我们要走,追出来也许是想道个别吧。”
这时,那个阿闵和操哥也追过来了,阿闵说:“原本不敢打扰靳夫人和阿然姑娘故人叙旧,只因蔡书记那边有点急事要找阿然姑娘。夫人可否稍等等?等蔡书记那儿的事一了,我们立刻把阿然姑娘送过来!”
其实,在阿闵这些唯利是图的人心目中,才不会在乎靳铁柱这样的人,只是面子上应付着,把人弄走了,才不会送过来呢。
靳老给夫人说:“蔡书记那儿的事情可能关乎招商引资活动的成败,那就让阿然姑娘先去那边吧。我们这边不过是闲聊,啥时候来都没问题,国家大事要紧!要紧!”
阿闵立刻对靳老一鞠躬,说:“感谢!感谢靳老!老革命就是不一样,什么时候都是以国家利益为重!”
依然看他们这样胡说八道,谎话连篇,明明是要胁迫自己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却在这儿明目张胆地编着谎言,很想立刻揭露他们的阴谋诡计,但转念一想,还是不要那么直接吧。所以就站在那儿不说话,满怀期待地看着那个靳夫人。
靳夫人并不知道蔡书记找依然干什么,正要答应阿闵的要求,这时,那个阿闵的大哥大响了,他就急急忙忙跑到旁边安静的地方去接。
原来是一直在宾馆等着的蔡书记,已经等不及,来催促了。
蔡书记在电话里一顿催促,让阿闵赶紧送人过去,是办不好事情,他就考虑换秘书了。
那蔡书记在进会场时就看见了依然,对她印象不错,心里十分合意,正要给阿闵表达意思,会后就要这姑娘,没想到阿闵不失时机地告诉他,为他准备的正是那个姑娘。蔡书记觉得自己真是福缘不浅,大约是前世修来的,还计划着,如果好,要找个地方把人养起来。所以对依然十分期待,简直满脑子都是精虫了。
可是他已经在宾馆等了好几分钟,这人还没送到,能不生气?在他看来,这几分钟,相当于几年了。
可是一听阿闵说了原委,这蔡书记就改了主意。精虫是要照顾的,可靳老也不敢得罪呀!自己一个后辈怎敢与靳老抢人?
担心这事弄得不好,毁了前途。毕竟这些老果果,也不敢得罪。
在他的逻辑里,世上所有的人都是他那样的,做一切事情,所做的努力,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欲望而已,一切冠冕堂皇的说辞都是扯谈,有的人不过装得老道一些而已。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连孔子都说,食色性也。
阿闵被蔡书记在电话里骂得狗血喷头,先是指责他不急领导之急,要撤换秘书,后来听说靳老也对依然感兴趣,又骂阿闵不会来事,一点点事情都处理不好,当然是要先顾着靳老那边,难道等明天靳老到上级那儿告自己的状吗?
阿闵被骂得晕头转向,连连认错,拿着电话就点头哈腰,好像蔡书记能看见一样。
临了,蔡书记到底还是舍不下所爱,再三要求阿闵,要他等靳老那边的事情了了,把人给他送来,晚上的舞会一定要依然陪他。
于是,阿闵接完电话回来,很客气地对佟湘说:“您好,靳夫人!刚才蔡书记来电话说了,既然是夫人和靳老的故人,那是不能耽误你们叙旧的,至于工作上的事情,他缓一点再找阿然姑娘吧。那么,你们请吧!”
依然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靳夫人客气地说:“那好,我先带走阿然姑娘,我们聊会儿天,由我们安排人送阿然姑娘去见蔡书记,如何?”
阿闵说:“那样很好,太感谢了。”
梅子和操哥好像还要说什么,靳夫人说:“梅闵两位老板还有问题吗?”
梅子夫妇并不知道这对一口川普的老夫少妻是什么样的人,但既然连蔡书记都要让着他们,估计不是一般人,于是心有不甘地说:“没有没有!夫人请便!”
就这样,依然钻进靳老夫妇的小车,专业司机立刻启动了车子,在现场人各种眼神注视下,在尘土飞扬中,扬长而去。
到了宾馆,靳夫人佟湘把依然叫到自己房间,详细问她原委,为啥求救,是遇到啥危险了吗?
依然原本打算把一切都告诉靳夫人,想一想又觉得不太合适,毕竟两人萍水相逢,还不太了解,于是就说:“我是四川人,我是被人贩子拐骗的,我想回四川去,可是我没有钱,回不去。我听您说您也是四川人,我希望你们把我带回四川。”
佟湘说:“哦!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遇到啥危险呢。没钱做路费,你不是发……发廊服务员吗?发廊没有给你发工资吗?”
依然说:“我也是刚来这里,没干几天,还没有工资。”
“找个工作也不容易,干服务员也很好,其实做啥工作也是服务,社会分工不同而已,”靳夫人随口说。
她还以为依然是三观有问题,不愿做服务员呢。
依然一看靳夫人误会了,怕影响大事,就说:“我并不是不愿意做服务员,只是初来乍到,水土不服,前几天还大病一场,现在刚好。我是被人贩子拐骗离开家乡的,我现在只是想回去,回到家乡去……”
靳夫人想了想,心想也是,这孩子还这么小,脱离父母,背井离乡的,想家也可理解。像她这么大的孩子,谁不想在父母跟前撒娇呢,这么小就到外面打工,确实有所不妥。
靳夫人问道:“你几岁了?叫啥名字?”
依然说:“十五,韩依然。”
靳夫人又仔细打量她几眼,说:“哦!哦!难怪!你这样的年龄,出来打工确实小点!你为啥不读书呢?”
依然说:“我也读书来着,刚上初二。”
靳夫人说:“你是不是逃学跑出来的?不愿意上学?”
依然说:“没有!没有!”
“那……你在学校好好上学,人贩子怎么骗得了你?你这孩子!可不是说谎?现在知道了不?外面不是那么好混的,开放城市也不是遍地金子!”
靳夫人似乎有点生气了。
依然想,看来,无论如何也得给自己一个被拐跑的理由,不然如果靳夫人不相信自己,那就没法离开,于是说:“我是跟妈妈吵了架,妈妈重男轻女,让我辍学,我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在路上被人贩子骗的!她骗我说外面沿海城市好找工作得很,根本用不着窝在老家山旮旯里一辈子,我信以为真,就跟着她走,后来她就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这个谎话明显漏洞百出,靳夫人怎会相信!
果然,靳夫人说:“你说谎吧?要是这样,人贩子图啥?”
依然说:“我也不知道!也许人贩子是帮发廊招人,发廊会给她钱吧。”
靳夫人歪着头想了好几分钟,似乎有点相信,又似乎在怀疑。她没在社会上混过,三十多岁的生命里,经历的事情甚至还没有依然多,所以单纯得很,根本不懂社会上的各种歪门邪道。想想依然说的也有道理,况且她也听说过,改革开放以后,沿海城市很是滋长了一些边缘性职业,他们拐骗内地涉世不深的小女孩来做那些,也是没有可能。于是不再纠结那个问题,说:“我们带你回去也不是不行!但你总得还是要回去你的工作单位打个招呼,辞个职啥的,总不能不辞而别吧?啊?我看你那个梅老板也是个通情达理负责任的人,不辞而别就悄悄走了总是不好!”
依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的处境,只好“嗯”了一声。
靳老的司机兼护卫小宋来敲夫人的门,说靳老找夫人过去,说他头痛,让夫人过去给按按。
依然为了取得靳老的好感,自告奋勇地说,自己学过筋络按摩,她可以替靳老服务。
于是佟湘夫人带着依然去到靳老房间。
靳老问夫人说:“你和孩子谈什么,没完没了的?”
佟湘把依然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佟湘很愿意把依然带在身边,但她还是怕靳老不方便,不同意,毕竟靳老是退休干部,要注意影响。
依然就动手给靳老按摩,从头到脚。由于依然跟阿香学过近一个月,她又自己研读过父亲那本关于人体穴位的书,这时候的技术自然比佟湘夫人更好。靳老一边和夫人闲话,一边对依然的技术赞不绝口,夸她手法娴熟,动作到位,力度合适。
完事后靳老感到神清气爽,很期待依然今后还能为他服务。
靳老说:“孩子既然不愿在这里干下去,人又那么小,干脆辞职算了,就跟我们一起回去,仍然回学校上学吧。”
让司机开车带她去辞职,然后就跟着他们一起,回四川去。
司机带着依然回到发廊,看见梅子把所有的员工集中在门店大厅,正在训话。
依然进门去,对梅子说:“我不干了,我要辞职回四川去。我还有点东西在你们这,楼上我住的房间,我也顺便拿走。”
梅子说:“什么?不干了?我们为了培养你花了多少钱多少精力!说不干就不干?那不能够!”
依然不理,朝楼上走,想去拿她的包袱。
她的包袱里有两样东西,一样是父亲丰云给她的那本线装书《人体穴位解读》,第二样是韩侨生画的那幅画。
依然拿着包袱正准备下楼,一抬头看见三四个彪形大汉堵住了门。其中阿奎阿东是她比较熟悉的,另外两个一直在楼下打杂,好像叫阿勇阿坤。
阿奎阿东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用手推搡着依然,想把她推回去。按照梅子的吩咐,是把她锁起来。她觉得前一个月他们对这小妞太客气了。
“不打不骂她是不会服帖的!”
操哥总是这么说,奈何那时候梅子一心想以情感化,让依然像阿兰一样心甘情愿地做,那样客人会更满意。可是这些天依然表现出来的叛逆,让她失去了耐心,于是,他们四个人达成了共识。可能依然要是走不了,接下来的训教,有她受的!
小宋在车上等了好久,不见依然出来,于是锁了车门,去店里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