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辅大人心不在焉，笑着说道：“但是为了防止大臣们年纪大了眼花，把灰尘误当成珍珠，我觉得有必要先考验你一下！”
“请您指示！”
一声“座主”！
一份师生之情！
黄道周完美地表达了对次辅大人的感激，同时也展示出他对通过考验有足够的信心！
“依你看来，国家的弊病有哪些？”
“一个国家的弊病数不胜数，我要是一一列举，恐怕说到天亮都说不完！”
黄道周并没有急于表达心中的想法，而是异常冷静，巧妙地避开了次辅大人的语言陷阱。
“很好，请你说出国朝的三大弊病！”
“首要弊病在于军事制度，立国两百年来，军户制已经不再适应发展，世袭制下，士兵缺乏斗志，将领无心战斗，长此以往，国家的军事实力必将消失殆尽！”
“我要提醒你，对国家政策妄加评论，可能会影响这次的考核！”
“学生在翰林院编纂《国史》时，曾详细研究了两百年来的军事变化，得出这个结论，并非妄言！”
“那你认为，国家应该如何？”
“改革军事制度！”
“如何改革？”
“废除军户制度，让千万军户解脱军籍！”
黄道周咬了咬牙，大胆地说出了最狂妄的想法，“重新实施募兵制，招募的士兵按时发粮发饷，并允许他们自由退役！”
“下一个！”
“国家的第二大弊病在于皇室，立国两百年来，皇室人口已经超过六十万，其中拥有封地的藩王有五百多人。他们知道自己不用向朝廷纳税，我认为这样不合理！
再者，这些皇亲国戚每年从国库领取的银两接近千万，极大地加重了国家的经济负担，这也是不合理的！”
“又是一个国家政策，说说你的解决办法！”
“推行分封削藩，废除宗室！”
黄道周面色苍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说话断断续续，“有汉武帝分封削藩的先例，国朝模仿推行，应该不难！
全部削藩后，保留皇室宗籍，除直系亲属外，其余全部贬为平民，不再发放俸禄赏银！”
“你知道是谁向汉武帝提出了‘分封削藩’的建议吗？”
“光禄大夫主父偃！”
“他的结局如何？”
“身死族灭！”
“你想效仿他？”
“陛下是圣明的君主，我不会落得主父偃的下场！”
黄道周低下头，垂着手，不再像刚才那样坚定自信！
蝼蚁尚且怕死，更何况人呢？
因为献上良策而面临身死族灭的风险，谁能不害怕？
“下一个！”
“国家的第三大弊病在于海禁，立国两百年来，海禁限制了商业的发展，也限制了海运带来的便利，导致税收、运输的增长和提升停滞不前！”
“第三个国家政策，说说你的解决方案！”
“废除海禁，鼓励商业！”
三大国家政策！
真知灼见！
黄道周没有辜负部堂大人的期待！
无论是指出国家的弊病！
还是提出解决国家弊病的方法！
他的阐述几乎完美！
只是离内阁制定章程还差一些味道！
“恭喜你，你通过了考核！”
次辅大人没有故意为难，点头表示认可！
黄道周听到这话，瘫坐在原地，摸了摸后背，已经完全湿透了！
“你的座主，我当了！”
随后，次辅大人没有再犹豫，决定接纳这个徒弟！
“学生拜见座主！”
黄道周勉强支撑着身体，恭敬地行了三次九拜的弟子礼，这次，次辅大人坦然接受了！
“既然是师徒，我就针对你刚才的话，给你一些纠正！”
“学生洗耳恭听！”
“建国两百多年，首辅的位置上，有解缙、李贤、李东阳这样的人，也有徐阶、严嵩、张居正这样的人，能臣无数，你觉得这些人看不出来国家的弊病吗？”
“学生不敢！”
“国家的顽疾已久，即使这些人有翻天覆地的能力，也不敢轻易评论国家政策，稍有不慎，就会身死族灭！”
次辅大人气势逼人，敲打了他一下：“像军户制度改革、分封削藩、废除海禁这样的三大政策，任何一个都不是你小小的翰林院修撰能安排的！
如果今晚的话传出去，你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砍的，以后记住一点，坐在那个位置上，就要思考那个职位的事，不可胡言乱语惹事！”
“学生一定铭记在心！”
“不过，之后也不用太过忌讳，坐上了那个位置，就应该考虑这些事情！”
次辅大人注意到学生疑惑的目光，坦诚地说：“明年，你将成为吏部右侍郎！”
扑通！
站在车厢里的黄道周脚下一滑，摔了一跤，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恩师！
“学生并非妄自菲薄，但入朝已久，就坐上了吏部右侍郎的位置，恐怕会对您的声誉有所损害！”
黄道周更加恭敬，言语间多了推辞，无奈之下，从八品翰林院修撰一下子跃升为吏部的第三把手！
这个难度之大，简直难以想象！
如果恩师卷入了官场运作，黄道周心中惶恐，不敢回应！
“我的声誉，不会被你影响！”
次辅大人眼中多了赞许，但声音越发冷硬，“你只需回答我，你是否有能力、有信心，能坐稳吏部右侍郎的位子！”
“有！”
“这才有点像我的徒弟！”
次辅大人点点头，脸色缓和下来：“吏部的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先坐下再说！”
“学生遵命！”
“吏部尚书周嘉谟的事情，你听说过吗？”
“恩师指的是周部堂大人时日无多的事吗？”
啪！
次辅大人生气地甩了爱徒一巴掌！
“朝廷的九卿，岂容你随意非议和猜测！”
“学生惶恐！”
黄道周刚坐下，立刻又跪下，虽然脸上挨了一巴掌，却没有半点怨恨！
“你的表字是什么？”
“幼玄！”
“朝廷在小年休息，大年初二举行新年大朝会，这九天里，我会给你找一个懂得说话的人，让他教你如何说话，一定要把你从翰林院带来的说话问题改正过来！”
“学生遵命！”
“既然说到这儿，我就直接说了！”
次辅大人的脸色微微变了，警告道：“像幼玄你说的那个活不了多久的人，至少还有两年的寿命！朝廷里许多老臣，就跟田里的乌龟一样，别的不说，就是活得长！等你进了吏部，这种人你会遇到越来越多，如果你表现出轻视或傲慢的态度！这些老不死的，表面上不说，但迟早会在暗中给你使绊子，让你吃苦头！”
“学生一定谨记在心！”
黄道周的脸色垮下来，刚才的自信和镇静完全消失了，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明年，不只是你这个吏部右侍郎要上任，从西山回来的吏部左侍郎也会赴任！”
次辅大人是个严格的老师，没有过多考虑照顾爱徒的心情，正色说道：“这个人，也是你能一步登天的关键人物！”
“西山？”
黄道周猛然惊醒，反问：“恩师，新任吏部左侍郎不会是东林党余孽史可法吧？”
啪！
又是一巴掌！
“他是东林党余孽，那你是什么？浙党余孽？”
次辅大人显然被爱徒的说话方式气坏了，斥责道：“我告诉你，两年后的吏部尚书之争，就是你和史可法！甚至可以说，如果史可法的能力和水平足够，无论你的工作表现多么出色，你在争夺中都会失败！原因很简单！史可法的老师是首辅大人，你的老师是次辅！懂了吗？”
近乎赤裸裸的朝廷秘密就这样被次辅大人无情地揭示在黄道周面前！
......
黄道周突然感到很难过！这与他想象中的入朝为官有很大不同！
“恩师，我该怎么办？”
聪明人的优点是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自怨自艾上，黄道周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
“相比史可法，你的劣势是什么？”
“功绩和……背景！”
功绩，指的是史可法在西山发掘无烟煤，让无数百姓能在寒冬中过上温暖的生活！背景，刚才已经提到了，史可法的背后是首辅，黄道周的背后是次辅！
两大劣势让黄道周感到绝望！
“既然认清了劣势，就要尽力去弥补！”
次辅大人不再纠正爱徒的“诚实”，冷漠地说：“两年内，幼玄你与史可法的争夺是公平的！你唯一能脱颖而出的办法，就是不让史可法展现出足够的能力，不给他表现的机会！”
“恩师的意思？”
黄道周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挣扎！
啪！
又是一声响亮的耳光声！
“我要你堂堂正正地在争夺中打败对手，而不是整天想着歪门邪道！”
次辅大人有些恼火，一脚将爱徒踢出了车厢，“滚回去好好想想，明天带着束来内阁！”
第一百八十五章
第二天！
晴天！
内阁！
上值的钟声响起！
黄道周准时到达！
身穿士子服！
手持咸猪肉！
一副学子拜师的样子跃然眼前！
凡是路过的人！
都投以关注的目光！
拜师！
很常见！
但能拜入内阁的！
少之又少！
尤其是！
内阁大臣只有两位！
不是首辅大人！
就是次辅大人！
怎能不让人羡慕！
与此同时！
黄道周的身份也被认出！
小小的翰林院修撰！
竟然能得到辅国的青睐！
这运气！
“徐舍人，麻烦通报次辅大人，学生黄道周求见！”
接着，黄道周的话也证实了众人的猜测！
是次辅大人！
说起来！
之前虽然次辅大人是浙党的领袖，但他并未收过弟子！
后来东林、浙楚齐四党被清洗，次辅大人整天忙于国事，更没有时间收徒弟！
大家恍然大悟，看着黄道周的眼神渐渐多了亲近和热情！
次辅的首徒！
前途无可限量！
至于嫉妒！
能在内阁做官的，自然是心胸开阔的人，看人下菜碟的本领已是炉火纯青！
眼前的这个人，是不能嫉妒的！
别人怎么想，黄道周不清楚！
因为！
首辅大人和次辅大人已经在眼前！
两大辅国的目光如电，仿佛直射人心！
瞬间！
黄道周的手心全是汗水！
“学生黄道周拜见恩师！”
走近，双膝跪地，双手呈上束！
天地君亲师！
师的地位可见一斑！
按照既定的程序！
徐舍人代替次辅大人接过束，并递上一杯煮好的云雾大红袍！
“恩师请喝茶！”
黄道周接过，虽然惊讶于茶杯上云雾自生的景象，但仍保持着庄重，献茶！
“不错！”
次辅大人接过，轻轻抿了两口，严厉地说：“既然入了我的门，就要遵守规则！
一，孝顺！
二，忠诚！
三，仁爱！
四，义气！
仅此四条，你不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