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端午,顾云蔓一大早就起来替着顾望之整理好衣衫,将前些日子绣好的香囊佩在她腰间道:“虽已快至暮春,可我早上起来瞧着天还是有些凉,且你今日又约了沈家公子他们游玩,届时免不了沾了一身的水。我已叫随行的春心备好了手巾,若当真冷着了早些回来便是。”
顾望之见着阿姊对自己还是百般疼惜的,凑过脸去嬉笑道:“还是阿姊对我好。”
“你少要同我卖乖,你二姐姐吃这一套,我可不吃。”顾云蔓推开顾望之的脸,又替她整了整发冠:”待会入了正堂多加规矩些,莫要叫那周氏捡了闲话去。“
顾望之规规矩矩地诺了一身,便随着二位姐姐往寿安堂的方向去了。
端午之日正宴在家中年长的老者那里过是顾家的传统,故而平日里不常见到的人都能在此刻打个照面。所谓一人多,是非便跟着多起来,这话绝非毫无道理的,例如此刻。
“这不是望哥儿吗?不过几个月不见,倒是长高了不少啊?”一个藏青色衣衫、满脸笑容的女子拉起顾望之上下打量道,末了还道了句:“这模样也是一日比一日好看了,到底是我们顾家的嫡子,气质风度便与旁人大不相同。”
所谓祸从口出就是这个道理,只听得这话一出,顾望之心里便暗暗道这长舌妇人又给自己树敌不少。
“二婶婶这便是折煞侄子了,”顾望之作了一揖,笑道:“一家子的兄弟姊妹,那都是母亲、祖母看着教养长大的,自然都是随了母亲的直内方外和祖母的典则温厚,哪里又有什么高下之分呢?”
杨氏听着顾望之这一番话说得圆滑,一时竟找不出茬来,只得讪讪笑道:”瞧瞧,不愧是我们的少年解元,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真真让我这个做长辈的自愧不如。“
顾云蕙瞧着情势不对,正欲来帮衬几句,这边老太太便出了内屋,见众人在堂中已等候许久,连忙唤了入席,这才不了了之。
虽说是一大家子人,平日里却也不常走动,有时候个把月见不到也是有的,故而虽都聚在了一处,聊的也不过都是些面子话,更有些冤家对头,三两句便要话里有话的膈应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越是表面上笑得亲昵,私心里越是厌弃。
尤其是那些个姨啊婶啊的,有事没事话题总要往她身上转,叫得她边用着膳还得边寻思着如何滴水不漏地将这些明刀暗枪挡回去,这顿饭吃得实在难受。
顾云蔓淡淡瞥了眼顾望之,拾了手帕拭了拭嘴角,轻飘飘道:“阿望今日不是还与萧家表哥和沈小公爷有约,不知是什么时辰?”
顾望之顿时心领神会,放了筷子道:”回阿姊,约的是未正时。”
“沈小公爷?”顾怀宇一听,眼眸顿时一亮“可是国公府家的那位沈小公爷?”
顾望之点了点头道:“是了。”
“难得小公爷赏识,竟约了你一同游玩。”顾怀宇乐道,随即连忙又起身催促道:”你这怎么也不早点同为父说,眼下都已近未时一刻了,你瞧这……你还不快些回房收拾收拾,总不好叫人家小公爷等着你吧!“
“父亲说的是,儿子这就去收拾。”她起身作了一揖,便匆忙携着春心回了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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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望之虽来京都已然大半年时间,可却从未见过今日这般万人空巷的景象,坐在阁楼之上俯视着街道之上摩肩接踵的人群,让她心生震撼的同时,也不由得产生了一种今夕何年的恍惚之感。
“怎么来得这么早?不是说好申时吗?”沈景轩刚刚落座,便看见似乎已经在此处等了许久的顾望之,开口询问道。
顾望之扭头看了眼面前一身竹叶青衣衫的少年,衣摆处还绣着些许青翠的初竹,少年明媚如同冬日骄阳一般的面容刺得顾望之不禁半眯了眯眼,淡淡转移话题道:”嗯,早到些看看风景也好……你今日的衣服倒是挺好看的。“
沈景轩食指轻搓了搓鼻尖,颇有些自豪道:”那是当然,小爷今日这身行头可是我母亲亲自为我准备的。“
母亲吗?顾望之眼神有些飘忽地看向远处……
“我说你这么早就跑了出来,肯定还没吃粽子吧?”沈景轩连忙招了招手,示意一旁的小厮替过提盒,将其中的食物一一摆放在众人面前,”这可是我母亲做的,快点尝尝。“
顾望之刚想拒绝,见着少年一脸期待的表情,又着实有些不忍心,这才接过筷子。
“既是国公夫人亲自下厨,那萧某今日可是有口福了。”萧崇清温和一笑,撩起袖摆,便要欲夹起其中一个。
还不等萧崇清下筷,便被沈景轩一把摁住手腕,扭头咧嘴笑道:“萧兄,不如你吃旁边那个吧,那个味道甚佳,你一定会喜欢的。”
说罢一脸期待地看着顾望之,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顾望之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头,伸筷夹起了方才萧崇清未能得食的粽子,沈景轩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萧崇清这边很是尴尬,只得抵拳清咳了两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正巧瞥见了顾望之腰间佩戴的香囊,精工巧绣,纹样雅致,不由赞叹道:”七弟弟这个香袋倒是别致的很,可是请了京都里的绣娘专门绣成的?”
顾望之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笑着解释道:”表哥谬赞了,哪里是什么绣娘,这是我家四姐姐闲来无事为我随手绣了个而已。”
“顾家四妹妹?”萧崇清微微回想了片刻,道:“可是顾云蔓,蔓姐儿?”
“是了,我阿姊……”顾望之回道,刚欲再说下去,便觉口中像是咬到了什么东西,拾了方帕吐出一瞧,竟是一颗猫眼宝石,拇指大小,玲珑精美得很。
“恭喜你阿望!”沈景轩立刻一拍手笑道:“我娘亲说了,若是在粽子中吃到东西,来年都是要走好运的。”
顾望之面容平淡,也看不出高兴与否,只淡淡问了句:“这是你娘亲放的?”
沈景轩先是一愣,随后耳根有些微微泛红,摸了摸鼻尖,支吾道:“倒也不是……是我自个儿放的。”
这可是南面进贡给皇帝的,满共就只两盒,全给赏给了皇后姨母。又因上个月母亲去宫中拜谒,便赐了母亲一盒。
他本这些女儿家的珠宝首饰一点兴趣也没有,却不知为何,就是瞧着那珠子和顾望之般配的很,便趁着母亲不注意顺了一颗最大的走。
顾望之笑容愈发温和:“那不知国公夫人有没有告诉过沈兄,这么大颗宝石放在粽子里,万一要是误食了下去,是会死人的。”
沈景轩猛然一怔,对啊,他怎么忘了这茬了?顿时急红了脸,连忙抓着顾望之的手腕:“那那,阿望你没事吧?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去我府上,我唤了太医给你瞧瞧?”
顾望之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微笑道:“只要沈兄莫在望之身上费这些心,望之身子自会安然无虞。”
沈景轩瘪了瘪嘴,轻轻哦了一声,垂着脑袋,再不做声。
顾望之瞧着这颗宝石应是价格不菲,本想归还了去,可又想着到底是刚从自个口中吐出来的,便是清洗干净也实在太过失礼,只得微微叹了口气道:“景轩兄一番好意,望之便却之不恭了。”
沈景轩弯了弯眼眸,心情又明快起来,道:“你喜欢便好。”
三人又闲话了几句,共饮了两杯朱砂酒,兴致正高,便听的下面原本吵杂热闹的街道突然静了下来,人群向两边散去,在街道正中央留了一条大道。
“摄政王赫连玦。”沈景轩缓缓答道。
怪不得,顾望之心中顿时了然,她虽未在京都长大,但对当今朝堂局势何如还是做了一番了解的。
当今朝中权势大致分为两派,一是以皇帝和太子为首的皇权派;一是以摄政王赫连玦为首的王权派。两党各执一方,其中势力错综复杂。
那摄政王赫连玦原是先帝幼子,当今圣上的幼弟。其母是先帝生前最为宠爱的妃子,慕贵妃。说起这位贵妃娘娘,倒是野心不小,单一人便架空了整个后宫权势,可以说是冠压六宫也不为过。
不仅如此,她还趁着老皇帝身子不好,在朝堂之上培养自己的势力,搅动朝局,蛊惑得老皇帝对当时还是皇太子的赫连衍三立三废,若不是被那些个前朝老臣拼死力荐劝阻了下来,如今这龙椅之上究竟坐的是谁还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