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之前,焦所瑛在脸上敷了厚厚的一层细粉,好遮盖住邬情的巴掌印,别在皇后面前失了仪态。
皇后冷不丁的一声质问,害得他面皮抖了抖,竟是在衣领上落下了几粒粉尘。
奇怪。
听皇后的语气……竟像是在对他不满?
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做什么,要说做错事的人,不应该是武箐吗?
焦所瑛百思不解——为何皇后对武箐如此亲切,对他却冷眼相对?
在外头,焦所瑛恃强凌弱惯了,焦参领又宠溺他,只要他不犯下滔天的大罪,均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拿钱解决了事。
但宫内的娘娘们,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焦所瑛在心中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才开口道:“皇后娘娘,想必这其中定有诸多误会,还请娘娘恕罪。”
他垂首,以为自己的姿态已经足够谦卑。
可在场的嫔妃均不吃他这一套。
若不是有焦所瑛在场碍事,她们早就争先恐后地慰问起邬情的近况了。
——你怎么回来了?
——你为何换了一具身体?
——你可还要进宫吗?
嫔妃们心头思绪翻滚,却不得不先解决眼前恼人的正事。
“误会?”
有人淡淡地询问出声。
左侧首位,贵妃娘娘以锦帕轻掩朱唇,笑着说,“好生胆大的小子,在坤宁宫内还敢撒谎,以为能蒙骗过谁不成?”
其人容颜倾城,风华绝代,如月上仙子,应是传闻中那位艳压群芳的林贵妃。
焦所瑛正欲寻词以对,便被别人截过话头。
“贵妃娘娘所言极是。”右侧尚嫔温婉一笑,声若黄鹂出谷清脆悦耳,
“此子来了坤宁宫还不老实,可见在宫外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依臣妾之见,不妨略施小惩,拉他下去打十板子,好让他把犯下的错事一五一十地招了。”
……打板子?
焦所瑛呼吸一窒,哪见过这么大的阵势。
可这大殿之上,哪有他插嘴的地方?
张贵人嗔道:“尚嫔姐姐这主意虽妙,却也太过直接了些。第一次见面,便以棍棒相加,岂不显得坤宁宫太过不近人情了些?而且……焦参领又会怎么想皇后娘娘?焦所瑛是焦家独子,要是真的打出什么事,咱们不好向皇上交代啊。”
“怎么会?好歹也是男儿,不会连十杖都撑不过去的。”
“尚嫔姐姐,世事难料,莫要轻下定论。您看那定亲王,平日里龙章凤姿,不也是三天两头生病,要麻烦太医院的人吗?”
尚嫔忆起那些年定亲王被频繁送进太医院的事,突然觉得张贵人说的很有道理。
张贵人再道:“臣妾想,若真要动刑,不如唤王太医来,给这小子扎个几百针。到时候啊,别说自己的错事,连他爹犯下的罪行,这小子都得交代得清清楚楚。”
王太医救回了张贵人,其针法已经得到了嫔妃们的认同。
而焦所瑛听着听着,背脊开始发凉。
——几百针下去,他还有命可活吗?
“不妥,扎针还是会在身体上留下痕迹。”
又有人插话道。
赵嫔摇头否决了张贵人的意见,转而道:“还是请朱太医来,给这小子下一剂猛药吧。待他吐露所有隐秘,再让朱太医开解药。”
“这样一来,便留不下皮外伤,让焦参领无从查起,皇上也不会怪罪于皇后娘娘了。”
身居高位的女人们一个接一个开口,话语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每一句都透露出深宫中的阴冷与算计。
她们容颜娇美,个个穿戴华丽,在焦所瑛眼里,却像是一个又一个披着画皮的恶鬼。
——她们是认真的!
焦所瑛喉咙发干,却仍不知自己错在了哪。
再看站在前方的武箐,她面上没有一丝恐惧之意,甚至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似乎对嫔妃们的话语极其感兴趣。
魔鬼……女人都是魔鬼……
焦所瑛步步后退,从未如此想见到宋瑛。
【大家还是和我记忆中的一样,好聪明啊!】邬情在心里夸赞道,【问都不用问,就知道焦所瑛不是什么好东西,太强了!】
【而且……这拷问的方法真是层出不穷,不尽相同啊!】
嫔妃们纷纷轻咳一声。
过誉了,吉贵人过誉了。
一听到这小子欺负邬情,她们没把持住,暴露出了自己以前拷打人的手段……
都怪这小子!
她们已经金盆洗手很多年了!
皇后总结道:“既已至此,便依赵嫔所言,去请朱太医来吧。”
说完,皇后就吩咐小禄子往太医院去。
焦所瑛见状心中大骇,知事态已至紧要关头,再也无法袖手旁观。
在事态即将无法挽回前,焦所瑛跪倒在地,慌不择路地大喊道:“皇后娘娘圣明,请容我一言!我是有罪,但论及恶行,武箐之罪,实乃罄竹难书!”
焦所瑛在大殿之上细数武箐的罪行:
“昔日,武箐曾趁我不在,推宋瑛入水,欲置不懂的水性宋瑛于死地!”
“此计不成,她又赠予宋瑛带毒的糕点,若不是宋瑛及时发现,她早就死了,皇后娘娘今日哪能再见她一面呢?”
“除此之外,她作为武家孤女,孤苦伶仃,囊中羞涩。初入京时,她连一条得体的裙子都无力置办。府上念她身世可怜,不仅给她划了一个院子住,还按月拨发银两与她。可武箐并不满足,竟暗地里盗窃焦家的地契,想将焦家的东西占为己有。”
“她不仅不感念府上恩德,反以怨报德,其行径之恶劣,天理难容。”
焦所瑛大呼冤枉,“或许娘娘是觉得,我辜负了她?我与武箐虽是儿时就订下了婚约,可今岁以前,我却从未见过她。况且,像武箐这样狡诈阴毒的女人,我又如何敢娶她回家呢?”
“还请皇后娘娘明察秋毫啊!”
【嘿,让皇后明察秋毫?这小子算是找对人了!】
邬情一边看戏一边点头,【皇后和贵妃都可会查案了,肯定能把武箐受的冤屈都查出来。】
可等了一等,皇后却没等来邬情后续的心声。
她刘瑛斐又不是天上的神仙。就算会查案,也要时间啊!
邬情若不提,她该从何处了解事情的原委呢?
林贵妃侧过头去,忍不住轻轻一笑,满是戏谑。
皇后嘴角一抽。
竟又被邬情逼得下不了台了。
她双眼一闭一合,只好在满宫嫔妃的注视下,对殿下的焦所瑛道:“武箐推宋姑娘下水,是因为她想帮宋姑娘熟悉水性,实乃心善之举。”
焦所瑛:“……?”
皇后继续道:“她送宋姑娘有毒的糕点,也是为了培养宋姑娘百毒不侵的体质。你又为何要责备与她?”
焦所瑛:“……啊?”
“至于偷你焦府的地契……”
皇后眉头一皱,语气不善地指责道,“武箐总要嫁入焦府的,这些家产最后,也要归她打理。再者,不过几张地契罢了,给了就给了,你们焦家也太过小气。”
“确实。”
财大气粗的林贵妃点点头,笑着望向武箐,“本宫与武姑娘一见如故,也想送她两份地契。焦家不给的,我林家给你。”
嫔妃们纷纷掩面。
也,也行吧。
真是为难皇后娘娘了,要给邬情编出这些个荒谬的理由。
焦所瑛跪在地上,彻彻底底地哑口无言了。
皇后娘娘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他怎么听不懂呢?
与此同时,后院的宫人来报,说宋瑛小姐身体已无大碍,能正常下地了。
焦所瑛顿时欣喜若狂,把身边的一切都抛在脑后,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宋瑛妹妹。
皇后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可没过多久,那身穿洁白月华裙的宋瑛姑娘就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进来。
她大病初愈,气血两亏。
跑了这几步路,宋瑛已然是上气不接下气,快要晕过去了。
即使如此,宋瑛还是摆脱了一群人的桎梏,执意跪倒在大殿中央,着急地呼喊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臣女,臣女有话说!”
“宋瑛!”
焦所瑛连忙焦急地看她,“你大病初愈,有什么急事,也不能累坏了你的身体!”
宋瑛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样,眼含热泪地望向皇后。
皇后微微有些诧异,还是允了她,“你有话,便说罢。”
得了皇后的话,宋瑛大喘一口气,磕头道:“皇后娘娘,武箐是冤枉的!您若是对她有所不满,就让臣女来顶罪吧!”
满室鸦雀无声。
邬情目睹此景,在心里叹了口气,道:【哎,我就知道,宋瑛才看不上焦所瑛!】
【她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要让武箐看清焦所瑛的真面目而已。】
宋瑛的头还磕在冰冷的地砖上。
她听闻皇后要亲口责问武箐一事后,便匆匆跑来主殿,生怕自己地那些的手段真的害了武箐。
在旁人眼里,武箐心狠手辣。
只希望皇后娘娘还未对武箐下狠手,否则……否则她就算下了地狱,也无颜见她。
谁知皇后笑道:“本宫可没说武箐的不是。”
“本宫正要让小禄子去请朱太医,对焦所瑛行逼供之法。宋姑娘来了,也好一并在此看一看。”
宋瑛顿了一下。
她缓缓抬起头,环顾一圈,少见地露出迷惘的神色。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