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日短,天昏云沉。
雷武镖局的镖头镖师们低头走在雪地上,专注雪上的足迹,忽然间,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雷大通回头,他的手下也尽皆都回头,看见的却是:
——三个人。
雷大通倒不意外,看到水明弹在城外炸起时,他就已然猜到了结局。
但雷大通很生气,此时的他是强忍着怒气,堆笑道:“几位怎么来这儿了?天寒,小心着凉,明儿可就去不成京城了。”
铁手看着他变得扭曲的面容,诚心诚意地劝道:“雷局主,你若想对我们发火,尽管发就是。不必强颜欢笑了,这个样子,其实很难看。”
雷大通叱道:“你……!你嘲笑我!”
怒气攻心,伪装卸下,刹时他反手握住一把大砍刀的刀柄,刀出鞘,刀风虎虎。
砍向铁手。
当!只见火光一闪,钢刀与长剑相撞,刃上迸发星火,冷血在众人谁也没有瞧见的情况下,一剑挡住砍刀的攻势。
大砍刀瞬间断成两截,雪的轻柔,使它落地无声。
众人叫了一声:“局主!”
冷血一剑已抵上了雷大通的眉心,雷大通的眉心落下一滴血来。
只有一滴,滴在雪地上,红得炫目。
铁手仍站在原地,悠然道:“雷局主,你未免太沉不住气了,这样的性子,是不适合开镖局走江湖的。还是,你开的镖局与其他的镖局不一样呢?”
雷大通嘶声道:“偷袭!”
铁手反驳道:“此言差矣。我四师弟是光明正大在你们面前出手,只是你们没有看见而已,怎能算是偷袭?”
冷血寒芒一般的眼神直逼雷大通,冷声道:“你应该庆幸出手的人是我。不然,你会败得更快。”
铁手轻咳了一声,四师弟又在给自己脸上添金了。自己的出手,哪里能比得上他快?
冷血直接又将剑放下,满不在乎地道:“但你不服,我们可以重新比过,你先出招。”他正眼都不瞧一下雷大通,“不过,若再来一次,我保证,你流的血就不止一滴了。”
雷大通生生打个哆嗦,不知是吓的,还是被风吹的。
对方的话,令他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冒险,他好像瞧见了阎罗王向自己逼近,不得不打个哈哈道:“兄台何必这个样子?我只是想开个玩笑。”
铁手看着地上的碎刃,道:“雷局主的玩笑未免开得太大了。”
雷大通道:“我见两位兄台举止不凡,想试试两位兄台的武功罢了。”说着将视线转向冷血,“这位兄台端的是好剑法。”
无鞘的利剑,快狠的出手——只要不是傻子,都隐约想到了一个人。即使不是那个人,就凭眼前人显露的这一手功夫,也让众人都不敢造次。
冷血哼了一声,望着不远处的狼藉,道:“那也是一个玩笑吗?”
铁手道:“或许,那也是雷局主为了试试我们——试试我们的观察力,试试我们的轻功。”顿了一顿,续道:“玩笑,我和我四师弟是不介意的,但雷局主却不必把其他人也拉上。那些百姓,禁不起阁下的玩笑。”
语调依旧轻缓,到最后一句隐然包含一股威严之意。
雷大通望了望天色,心中默算了一下时间,紧接着他觑觑冷血手中的剑,咬咬牙,从怀中摸出厚厚的一大叠银票,双手奉上,道:“都是误会误会,这些银票望两位收下,算作是我们的赔罪。”
冷血冷眼瞧他态度的转变,更为厌恶地道:“人命在你的眼中,是可以用银子来赔的吗?”
雷大通呵呵笑道:“大家这不都活得好好的吗?只要两位收下这银票,我保证我和我的兄弟们再不与两位为难。而且想来,两位与那巷子里的人并不认识,何必替他们出头?”
铁手道:“谁说我们不认识?”
雷大通一愣道:“认识?”
铁手道:“既然见过面了,自然是认识了。”
雷大通道:“只是见过,并没有关系,你连那些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不是吗?”
铁手道:“谁说我们没有关系?”
雷大通奇道:“什么关系?”
铁手笑道:“我是人,他们也是人,我知道那些人与我同为大宋之百姓——这一层关系还不够深吗?”
雷大通勉强笑道:“那在下不算是人吗?在下有心与两位兄台言和,两位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冷血道:“无故杀人的人,我一般不当他是人。”
雷大通怒道:“你——”
他何时在外人面前受过这等气,偏生又是敢怒不敢言,才说了一个字便说不下去。
铁手忽道:“只是收下这些银票就不再与我们为难,这么简单?雷局主一定还有其他要求吧?”
雷大通见铁手的口气像是松了下来,顿感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立刻道:“留下你们身边那个孩子,我们不与两位为难。”
叶绪吃了一惊,登时像只受惊小兔似的往铁手身边缩了缩。
铁手道:“不行。”
雷大通道:“兄台不答应?”
铁手道:“不是。”
叶绪闻言身体一抖,不可置信地望向铁手。
雷大通则是大喜道:“那兄台是嫌这银票少了?这只算是订金,之后定还有重报。”
铁手道:“我可没这样说过。我的意思是,这些话,你与我说是没有用的。你想要叶绪留下,须征得他的同意,我们无权替他做主。”
冷血续道:“他不想留下,就没人可以要求他留下。”
叶绪急道:“我不想留下。”
铁手笑道:“听见了吗?”
雷大通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又一次望了天色,道:“两位说得对,可是,你们是不是忘了,他曾经托镖于我们雷武镖局,我还得护送他到京城呢。”
铁手拱手道:“哦,看不出来雷局主还真是敬业,在下佩服。可惜,犯了法的人,须先到衙门受审。这也是在下职责所在,容请见谅。”
此言一出,铁手几乎是明明白白向众人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一个镖师模样的人物立刻便想以其人之道还置其人之身,道:“谁犯了法!你看见有人死了吗?凭什么说我们犯了法?”
冷血道:“杀人未遂,也是犯法。另外,还有行贿一事,是我们亲眼所见。”
铁手道:“是的,宋律上明明白白写着,谁若不信,我可以背给谁听。”
冷血道:“所以,你们都得跟我们走一趟,走一趟京城刑部。不想走的也行——”
他的目光依次扫过面前众人,像剑划过每个人的胸口。
“谁拒捕,我杀谁。”
风起。
狂风猝起。
几片雪遮人眼。
众人一时被铁手和冷血的话语震住,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做。
在众人的沉默中,铁手忽然又笑了。
他道:“至于托镖的事——”转身面对叶绪,问道:“你身上可还有钱?”
叶绪诧道:“只有几个铜板了。”
铁手笑道:“一个铜板就够了。”
叶绪呆呆地“哦”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文钱。冷血也于此时转首看向了叶绪。
铁手这是要干什么?谁知道?雷大通想自己不必知道,铁手和冷血目前的视线都不在自己身上,这可是一个大好机会。
大好机会往往就在一时,万万不能错过。
雷大通随即向着左右瞄了一眼,垂下的双手,悄悄做了一个手势。
刀剑不留情,飞镖不留情,镖师们共分成了两组,分别杀向铁手和冷血!
瞬息间,冷血手按剑锷,直冲过去,如风似影,所到之处,哀嚎连连。
不曾有一柄刀剑刺到他的衣襟。
惨叫声自两处响起。同时间,铁手不动,不动如山,他只挥掌。
一只手掌,挥向冲着他而来的众多刀剑。刀剑纷纷落地,那一股雄厚掌风依然未歇,打在众人胸膛,直卸下了每个人的气力。
不曾有一人能近得他身。
只是一刹那儿的功夫,一群人已倒下了一半,铁手和冷血陡然发现了不对。
那些飞镖。
飞镖所射的目标,非是铁手和冷血。
而是叶绪。
雷武镖局里镖头镖师们,什么样的人都有,就是没有蜀中唐门的人。因此,他们发出的暗器对铁手和冷血来说本不值一提。
可是对叶绪呢?
只听叶绪“啊”的尖叫了一声,闭眼不敢再看。
铁手和冷血两双手,还要对付剩下的人,能在瞬间,接下那么多飞镖吗?
铁手猛发一掌,一掌打向地下。
那是震天动地的一掌,仿佛大地发出了怒吼。叶绪的双手顿感一阵酸麻,十指一松,握在他右手手心的那一枚铜板滑了出来。
不往下落,却是直往上扬!
一同向上而扬的,还有地上的厚雪!
无数的雪被铁手那一掌灌注了力道,飞冲于天,与空中一枚枚飞镖相撞,倾刻间将所有飞镖一一撞落。
铁手自始至终未曾动过。
他伸出一只手。
那一枚铜板缓缓降下,准确无误地落到他的手中。
铁手一字一句地道:“叶绪的镖,我接了。”
话音刚刚一落,但闻又是两声惨叫,两条人影倒下。
为白雪所映照的剑刃发着光。
茫茫雪地里除了铁手和冷血、叶绪,只有一个人是站着的了。
雷大通还站着,无鞘剑的剑尖再一次地对准雷大通的眉心。
滴落下三滴红血。
盛开在雪地上,宛若一朵艳极的三角梅。
冷血冷冷道:“我说过,再来一次,你流的血就不止一滴了。”
瘫倒在雪地上的众人,或觉全身虚弱无力,或疼痛于大腿上的剑伤,没有一个能再重新站起,只能用耳朵听。
听冷血的声音,比雪还冷。
“我还说过,谁拒捕,我杀谁。”
剑花一翻,剑光使雷大通眨了一下眼睛。他张大嘴巴,喉咙里发不出声来,等待死亡的瞬间,只见长剑已向旁划去。
向着铁手的方向。
一剑雪中来。
铁手不意外,不奇怪。
他依然未动。
因他清楚,无论如何,冷血不会伤害他。
剑气自铁手的右手上方猝然而过。
冷血一剑。
削断了那一枚铜钱。
铁手手中的那一枚铜钱。
铜钱成两半。
半枚仍在铁手的手中,半枚落在了冷血的剑上。
冷血拿下剑上那半枚铜钱,缓慢地道:“但我暂时还不准备杀你们。叶绪的镖,我也接了。”
天地寂静无声,叶绪呆立在这片辽阔无际的雪原上,怔怔望着铁手和冷血挺拔的身姿。任飞雪吹面,寒风刺骨,他非但不感到冷,反而觉一股暖流,久久在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