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云飞将刎颈和宝甲送至施家,便离开了,继续踏上寻找李莲花的路途。
由于重铸天外陨铁乃是江湖中几位大人物所托,施家慎之又慎,等了又等,图纸出了一次又一次,决定动工,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
曾经惊艳江湖,后来每每被谈起,都引得众人心情复杂的刎颈剑,她躺在剑匣里,安静等待。
江湖中的新鲜事,层出不穷,但时不时还是有人谈起李莲花。
天机山庄、金鸳盟一直没有放弃找他。方多病已经很久不曾回家,哪里有一点消息就立即赶去;笛飞声也四处奔波,有人曾见到,他将少师的剑柄,挂在自己的刀鞘上。
重铸前的最后一夜,清灵听到一个消息,李莲花找到了,而这,也是江湖传奇李相夷此生留下的最后一个消息。
这夜,清灵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记忆中未曾出现的画面。
她看到许多自己被丢弃后的情形。
主人进入皇宫探寻极乐塔,与单孤刀对决;他献上忘川花,救了方多病一家;他回到四顾门,当众救下云彼丘。
后来,他被肖紫衿逼到悬崖边上,他抬手震断少师,纵身跳下悬崖,又在小渔船上从容写下绝笔信。
最后,他终是失了东海之约,整个江湖都在找他。
他却乘着一叶小舟,漫无目的飘向大海。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这样也好。”他说。
那夜海上风雨大作,他吐了好多血,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知道这大概是碧茶毒最后一次发作了。
后来风停雨霁,他的身体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洗了脸和双手,整理好衣摆。
“还好没有弄脏衣服,万一见到故人,也不至于太狼狈。”
他微笑着,仰躺在船上,看着夜色渐渐褪去。
“原来真的有回光返照啊,要是能再看看日出就好了。”
可是真的很累,很想睡。
朝阳的光辉洒在海滩上时,一条小小渔船靠了岸。那片海滩没什么人,期间只有一个乞丐路过,捡走一个糖袋。
又过了一日,海滩上却浩浩荡荡,来了许多人。他们在小船不远处停下,最前面骑马而至的两人风尘仆仆,下了马,向小船狂奔而去,一只黄狗也紧紧跟上,半晌后,他们出了船舱,徒劳无功的沮丧情绪,感染了整片海滩。
海滩上的所有人为他们气场所慑,都焦急的注视着他们,却不敢进前一步。
静默了半晌,衣物稍显凌乱的公子,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阿飞,我不信,我不信,他怎能就这样死了,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李莲花,你怎么能这样……”
红衣盟主好像没那么狼狈,可他身躯不住颤抖,泪湿面庞,其实也已是极为失态。他抬手胡乱抹了一把脸,咬牙切齿,声音低哑却又带着哽咽:
“李相夷!你很好!你让本尊自今日起,失去了此生,唯一的对手……”
窒息压抑的气氛中,狐狸精双眼含泪,一声声呜咽。
笛飞声缓缓转身,小心翼翼把那人从船舱里横抱了出来。
那人的面容,似乎与平时并无不同,嘴角甚至还带着一抹笑意,衣裳也是一如既往,干干净净。
不知为何,他的身体还是柔软的,只是冷得可怕,让内力充沛的笛盟主从身到心都觉得好冷。
笛飞声想再看看他,却又不忍再看,在泪水还没再次模糊双眼之前,他哑声道:“方小宝,别哭了,我们带你师父回家。”
方多病站起身,顾不得擦去满脸泪水,他在衣服上擦了手,转过了身。
那人就这样被轻轻放到他背上,头自然而然落在他颈侧。
方多病像从前好多次那样,双手向后环住他的身体,稳稳托住,背起他,柔声说:
“李莲花,我们回家。”
三人一狗就这样无视海滩上的众人,一步一步缓缓离去。
画面消失。
有人打开剑匣,将刎颈剑捧出,投入熔炉。
霎时间烈火焚身。
清灵感到剜心刺骨的疼痛,那不是被烈火灼烧的痛,而是无法遏止的心痛,她越发痛恨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谋算的邪恶产物。
主人,少师哥哥,刎颈自知无颜追随,甘愿重铸,让世间,再无如此邪恶、可笑之剑。
意识渐渐消失时,她听到一个声音在说话:
“刎颈剑灵,你可后悔?”
她轻笑:
“清灵不悔,只是遗憾。”
“一憾主人遭遇艰辛,不能为他分忧”
“二憾少师剑断,不能以身替之”
“三憾刎颈这番来历,不能陪伴主人”
“如果给你一次机会,去改变这一切,哪怕付出一切代价,你愿意吗?”
“自然愿意,可是世间哪来如果?”
那个声音还在说话,说了很多,但似乎越来越远。
“你会回到过去,但不能选择回到过去何时何地。你会得到剑灵才有的十成灵力,但这些灵力不能直接用在人身上,需要用人的方式解决问题。还有,完成心愿之前,你不能暴露身份,否则就躲不过重铸的宿命——”
可是,清灵在内心里想着,比起主人遭受的那些苦难,重铸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