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加鞭,二月初,总算辗转至茯州。
远远就听闻路边难民说,有大军驻扎在丹县城外。这会儿距离主城还有十余里,果不其然瞧见了在风沙中隐约起伏的军营,那正是表哥从穆州练武场带来的兵马,共两万人。
三百余人踏着枯黑的大地,向军营行进。
远处,一匹黑马飞奔而来,马上的郑祁良带着满面疲惫,迎接他们的到来。一问才知道,营中哨塔方才瞧见了她的身影。
她依礼谢过,又急问:“我那侍卫可在表哥营中?我有要事需见他。”
“这……”
“怎么了?”
郑祁良挠头,有些犯难:“这个侍卫大人,昨日确实还在,但今日在不在…末将确实不知,还请殿下亲往营中问问吧!”
心头一沉,困惑更甚。
在便是在,不在便是不在,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待到了营中,见到表哥,他却也同样含糊其辞,支支吾吾请她到帐内详谈。
却不料,那郑祈参正站在帐中,与其他将士激烈地讨论着地形和战术,他一见到傅行君和自家大哥,更是着急将二人拉去一起讨论。
言辞交错间,她竟然听到了他们在问敌军的真实身份,说什么“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
“难道不是蓬莨一族的流寇?”她疑惑问道。
“我们原来也以为是如此,但是方才回来的侦察兵却说……”傅行君叹气,继续道,“却说在蓬莨军中有不少亓朝人,甚至还看到他们的刀、枪、甲皆与朝中所用的有十分的相似!”
江易秋皱眉:“这又是何意?”
“哎!殿下有所不知啊,茯州难民都在传这些占城的恶贼暗中有朝廷的支持,是因为大亓不要他们了才会派兵前来!”一旁的郑祈良也摇头叹气。
“这说的是什么疯话?大亓好端端的岂会舍弃茯州?”她质问,“可有人瞧见敌军的军旗上写的是什么字?”
“问题就在这儿!”傅行君背过身去,一手握住挂在腰里的长剑,“那传令兵说,他瞧见旗帜上隐约有个‘高’字,若说平陵姓高的武家,那只有…”
话未说尽,所有人都已经明白傅行君在说谁。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顿时恍然大悟了——
若是宋、高两家任意一边在作祟,反倒不让她觉得奇怪。
“严淮屹呢?”诸事杂乱,脑海中实在混沌,既然事关高家,她更要找到严淮屹与他好好谈谈。
“这…”傅行君再次转头,似乎不愿看她的眼睛。
欲追问,却不想傅行君身后的郑祈参憋了一肚子的火,突然愤愤道:“哼!大人别再瞒了,公主殿下迟早得知道!她的心肝侍卫早就跑了!”
“不可胡说!”傅行君道。
看得出郑祈参是个心直口快的,可这话实在莫名其妙,江易秋一步上前,指着他大声问道:“什么跑了?你将话说清楚!”
傅行君没来得及再拦,郑祈参也上前一步,恶狠狠地哼了声:“严侍卫昨天夜里就投敌去了!这个宵小,叛贼!公主殿下今日要找就去敌营找他吧!”
霎时倒吸一口凉气,自觉好像一时无法听懂刚才的话,情绪却如同寒冬的暴风雪,狂暴而无法驾驭。
“不是的,不是的!”傅行君拉住冲动的郑祈参,慌忙解释道,“定是有什么隐情,昨夜确实有人来报看到严侍卫骑马向着敌营走去,但这也不能说他是叛贼,我已派人去追,殿下切勿心急。”
郑祈参将手一挥:“大人休偏袒那个寒石,连日来他对我军众将士皆冷着张脸,不愿参与军务,我对他说话他也不理我,实在无情。想来是早就心怀不满,不愿在这里待了!”
她想要反驳,却哑然无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一般。
“报——”帐外传来嘹亮的喊声,“平陵的严侍卫回来了!”
江易秋闻声拔腿冲出帐外,远远听见马蹄声,接着营寨的大门被打开,果不其然,马匹上一袭白衣进入她的视野。
“我就知道,严大哥怎会是叛贼?”玉莲跟了过来,顺便瞪一眼不远处的郑祈参,小声嘀咕着。
随着步伐逐渐靠近,江易秋不由得心跳加速了几分。
马上男人的容颜逐渐清晰起来,熟悉的白色衣摆在微风中飘动。然而,待她真的看清时,这眼中的冰冷阴霾让她不由得心头微微一颤,紧接着生出股难以捉摸的困惑——她竟然在严淮屹眼中看到了满满的敌意。
方才那一瞬的期待与惊喜好像在顷刻间碎了一地。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哨楼上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一哨兵匆匆喊道:“敌袭!敌袭!敌军打过来了!”
众人大惊,营地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士兵们警惕万分,取兵器、列队、牵马,一阵忙乱。严淮屹却在此刻从怀中拿出一卷文书,神色镇定,犹如一池静水,他举起文书高声道:
“诸位莫慌,来的并非敌袭,而是劝降书。”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不解之情溢于言表。
江易秋大惊,抬头绕过侍卫的身影望去,远处大约三十余人的队列几乎快到了营寨门口,清晰可见。
“你竟然真的敢通敌!”
傅行君登时青筋暴起,怒喝着冲上前,一把拽住马上的男人的衣领将其拉下马背。两人瞬间纠缠在一起,后者顺势翻身跃下,一手紧抓傅行君的手臂拦住他的动作,二人暗自较劲,一边是熊熊怒火,一边是透人冷意。
江易秋跨前一步,怒视着被拽下马的男人。
寒风袭过,严淮屹的身体在被她目光触及的瞬间如有电流穿越,肌肉细微地颤抖,他抑制不住地喉头轻咳了一声,然后才艰难地将眼神挪到她脸上。
四目相对,侍卫也回瞪她,这铜镜般的眸子明明如往日一样含着水一般的流光,却也满带恨意。
傅行君见状,怒火稍稍平息,识趣地松开拽住侍卫衣领的手,他理解公主的情绪,想让他们二人说几句话。
然而,未料公主的手掌却如同疾风,毫不犹豫地落在侍卫脸上,清脆的声响穿透耳膜。
众人皆愕然,只有严淮屹偏过脸后迅速地眨眨眼,仿佛在瞬间就从短暂的震惊中清醒过来。
于是,他转回头,不再看公主,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