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拉回了江易秋的心神,她迅速掀起小窗的帷裳,低声问跟在车边的舒儿:
“兄长那儿还是没有音信传来?”
后者同样攒眉,轻轻摇头,显得无奈。
“怎会如此…”坐回身子,她凝神沉思,语气中满是不解,“父皇向来勤政,怎么可能突然不上早朝?瀚云台那样的要地又何时轮得到他区区一个高子迟占据了?”
窗外的风声带来丝丝凉意,使人心神不宁。
算着时间,十月将过。
若是没记错,上一世这个时间,父皇因苦于瑾州边界频频遭受蓬莨国侵扰,从平陵禁军和吉州、茯州、荣州三州的州师调兵数十万,前去支援镇压。
其中,平陵禁军里就有不少从瀚云台出发的人马。
正因军机动荡,她推算接下来一路追查她的士兵人数势必锐减,才敢大胆上路。
可这一回,竟然出了这样的大事。
额角处的伤口突然发作,她不禁倒吸口冷气,好一阵眩晕,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艰难。
“公主。”严淮屹立刻靠近,一把搀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将她轻轻搂入怀中,低声安抚道,“先给太子殿下传信吧。”
她点头,调整了呼吸,唤窗外的舒儿为她送来笔墨;提笔写下胸中诸多疑问,才把信笺递出。
不料,舒儿还未接过信纸,就急匆匆地禀报:“不好了殿下,玉莲不见了!”
“什么?”
“奴婢在几驾车里都找了,就是不见她人影。”舒儿脸上是难得一见的焦急,“方才听她说什么走累了,要回车上和裕王府的人说说闲话去,可这一转眼居然就不见了人影!哎,都怪我没看好她…”
听罢,江易秋没有多言,立刻起身,掀开帷裳,来到车厢前室。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迅速从前到后仔细扫了一遍。
车队之下尘土飞扬,灰蒙蒙中,众人身着皮甲、手持兵器,步伐整齐划一,确实不见玉莲的身影。
“后边的人都没瞧见她去哪了?”
“奴婢问了,没有。”
她低头思忖片刻,再一次沉声问道:“今日可派了人先行探路?”
舒儿点头。
“那你见她跟上去过没有?”
“…”舒儿张了张嘴,犹豫着摇头,颇为无奈,“未曾见到。”
“派两个人,一人往黄龙门去寻,一人往前去追。”江易秋低声下令,又呢喃道,“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这么丢了?玉莲是没规矩些,但也不至于这般自作主张……我就怕有什么事端,你动作快些才好。”
“是,我亲自去一趟吧。”舒儿将信笺抱在怀中,刚要去牵马,却不想后背撞上了个人。
“前面的路怕是不好走啊!”
原来是程远突然凑近了江易秋的马车,他双手抱胸,走在舒儿身旁插嘴说:“咱们荣州的地,少说有八分都是山,和前边碧水州交界处的路更是崎岖,这官道修得弯弯绕绕,若非当地人定要迷路,在下和这位江舒姑娘一道前去吧!”
江易秋上下审视了程远一番,见他的表情坚定诚恳。既然三皇叔都愿意重用,想来也不至于全然靠不住。
“也好。”她点头,“那你们二人一道前去,若有什么事,万万不可鲁莽,务必及时回报。
下一刻,马蹄声急急远去,江易秋坐回车厢内,身子虽松了几分,脑中思绪依旧紧绷如弦。
“这几件事来得太巧,我总觉得有些不妥。”
她闭眼,将身子斜斜靠上严淮屹的肩膀。眩晕感已经减缓了几分,但内心的不安与疑虑依旧如影随形。
“公主可还记得蓬寇之乱?”
头顶突然传来侍卫的声音,提问不无深意,似乎是在引导江易秋回忆过往,同时也是在试探和确认些什么。
她抬头,轻声回道:“自然记得,十七年初,蓬莨在瑾州频频犯界、大肆作乱,只是…”
只是——
当年的自己实在太过愚昧,身为一国公主却对家国大事并不真实上心。她只知蓬窛之乱是一场还未发生的与蓬莨之间的战争,只知其死伤惨重、耗民伤财,可是提起细节,若不借本什么大亓实录来,她是说不出三分的。
“公主不必伤神。”严淮屹似乎看出她神色不对,打断她四处流窜的回忆,“蓬莨一族侵扰瑾州边界,乃是前朝以来就有的事,自陛下立朝以来也从未间断。他们无意与州师对抗,只是抢夺民众财物、践踏农田、纵火伤人,然而若论这种侵扰什么时候最为严重,还是十六年十一月。”
江易秋的眼神中掠过一丝警觉,她半眯起眼睛,轻抚着额前的伤口,等待他的下文。
“或许,太子殿下会与朝中众人一道被陛下派去处理此事。”
“可是,皇兄终日在刑部忙着,父皇怎么会好端端地让他去处理此事?”她声音中带着不解。
侍卫稍作停顿,目光深邃,似乎言不尽意:“…除非,蓬寇之事有变。”
车外秋风扶疏,风帘微动,撩拨着车帘之外的枯叶;帘内微光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斑驳,如同此刻的心绪。
缄默在此刻显得尤为冗长。
她慢慢偏过头,透过车窗缝隙,紧紧地盯着外边快速闪过的官道,心中暗自思量侍卫所说的话。
是了。
这一世本就有太多太多意料之外的事,若是西北战事有变,恐怕也不足为奇。
还有那高子迟无故占据瀚云台之事——
倘若战事提前,大亓危矣。
心念至此,她不再犹豫,再次掀开小窗的帷裳,喝令跟在车旁的随从为她送来笔墨。
她在小几上铺开一张薄薄的麻纸,笔尖沾了墨,便开始书写。严淮屹见状,不禁出声问道:“公主,这是……?”
“给我手下的探子写信。”
她连头也不抬地回答,笔下流出极细的字迹,不过片刻便停笔将信纸装入瘦长的信筒中,然后抬头解释道:
“这一路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平陵、茯州都尚且留了些眼线帮我办事,只愿这信能顺利到达。”
严淮屹以为她要将信笺递给自己,才要伸手去接,却不料公主迅速收回手:“这信还是让舒儿去寄吧,现下就等她将玉莲寻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