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容之上,是刻意维持的冷静与坚毅,眼中却时不时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迷茫与哀愁。
前殿内的奏乐、册封、拜礼皆十分刺目,一层层压得人喘不过气。
金碧辉煌的殿堂内,一对对喜庆的红灯高挂,璀璨如同白昼,笙歌之声、笑语喧哗汇成一派盛世繁华。
视线不经意间掠过那金銮殿,是公主和那人的成婚之地。
又一次,眼睁睁看着她嫁了别人。
一切的一切,好似有一只无情的手,狠狠捏紧了他的心脏,不敢动弹,不敢呼吸。
看着那些身着锦衣华服、面带笑容的贵妇百官,这些声音对他而言,恍若隔世。
正当心神恍惚间,一身戎装的杜锐快步走来,低头行了一礼,急切地汇报着府外的戒备情况,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严淮屹自觉耳边似乎响起了杜锐的话语,心思却像是飘在雾中,那些话语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他需要半刻来集中精神,才从复杂的情绪中拉回注意力,勉强应了一声:
“嗯,知道了。”
与此同时,芳蕊款款而来,恭敬地问道:“严统领,婚宴已经开始,公主也回了寝殿…不知您晚间有什么安排…”
目光在听到这话那一刻仿佛恢复了丝生气,他将剩下要做的事交代给杜锐,自己则拔腿回了东偏殿的厢房。
屋内未点一盏灯,和公主寝殿的一片火红相去甚远。
深叹了一口气,那是藏在胸中许久的叹息,似乎要将他所有的疲惫与痛苦一并呼出。
点燃桌上的烛台,火光在他眼中摇曳。
随手抓起桌上的酒壶,慢慢走出厢房,无声地关上门,每一步都都是不同方才的沉重。
冷风从殿宇的缝隙中吹过,吹乱了他的发髻,他却没有察觉。
找到了一处幽静的角落,那是一排通往东偏殿后园的台阶,月光斑驳,树影婆娑。
在那台阶上,他孤独地坐下,眼前的竹林恰如在围场天子行宫那夜的景色,只不过那晚是公主强求他坐在她身边,今晚却不同,他身旁再无第二个人。
酒壶倾斜,清浅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流出来。他仰头痛饮,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流淌,落在白色的衣袍之上,“滴答”声宛若他心中的呼喊,无人能听。
其实他并不善饮酒,几口就能让他脸红发烫,再多喝些恐怕要耽误明日的值班。
但此刻他竟丝毫不想管什么侍卫之责。
月色之下,他像一座孤立的雕塑,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酒精上涌,让他的眼中泛起了一层水雾,但他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严兄弟!”远处传来阵欢快的喊声,“你在这儿,找得我好苦!”
听到是耳熟的声音,严淮屹抬起头回望。来人竟然是前阵子为他送来行囊的宋府侍卫,与自己算是同期。
“杨兄。”他吸了吸鼻子,立刻收敛情绪,对着来人点点头,“你怎么会在公主府?”
“哎,那不是你走后我就成了宋大人的贴身侍卫吗,你忘了?”杨伍也端着盏酒壶,带着醉意踉踉跄跄地走近,“宋大人要来,我自然也得跟来!这一个月十五两的月钱,别处还真没有。”
严淮屹垂下眼帘,又举起酒壶一饮,没给他什么回应。
杨伍向来嘴碎,爱与人交谈。只见他挤着严淮屹身侧坐下,将一手勾到严淮屹肩膀上,又拿自己的酒壶去碰杯,大声说道:“严兄弟,咱们可真是有缘!你才走了一月有余,这下我们又是同僚了!”
依旧面不改色,只是沉默着点点头。
“严兄弟还是这么正经。”许是觉得有些没趣,杨伍收回手臂,笑眯眯地说道,“看在咱们昔日的兄弟情分上,我杨某人就悄悄告诉你个事儿,让你也笑一笑,你可不许告诉别人是我说的啊。”
见严淮屹只管闷头饮酒,全然不理会他,杨伍接着说:“咱们宋大人,不,现在是驸马爷了。你猜怎么着,驸马爷刚在公主寝殿前吃了个闭门羹,门口的姑娘传话,说公主今夜不想与他洞房!你说天下竟有这种事!”
这个话题大概引起了严淮屹的注意,他立刻转过头盯着杨伍半醉的眼神:“什么?”
杨伍凑近严淮屹的耳朵,问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平陵都传长公主殿下对咱们宋大人爱慕不已,巴不得天子早点下旨赐婚,怎么到了大婚之夜,突然就变了态度?”
“公主不喜欢他。”
“啊?”
“公主不喜欢他!”严淮屹提高了嗓门,带上几分急躁将话语重复了一遍。
“不是,严兄弟你莫急啊。”杨伍被吓了一跳,只好拍拍他的肩膀,又贼兮兮地凑近,“难不成,你是在公主身边听说了什么别的事?好兄弟,快和杨某说说…”
严淮屹一下站起身,胸膛起伏大喘着气,透过月色,大概能瞧见他的脸已经红透。
“...哟,严兄弟这是醉了。”
杨伍去拉他的手臂,却不料被他没好气地甩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挽留的话,严淮屹就迈开步子朝东偏殿前院走去。
“别走啊!”
才经过月门,就有人迎面而来。
严淮屹皱着眉头打量,可惜醉意让他眼前有些糊涂,直到这些人走近了才看清,来者是太子江启直。
“属下严淮屹,见过太子殿下。”他捧着酒壶,弯腰行礼。
“免礼。”江启直展开纸扇,将话语慢慢道来,“严淮屹,我来寻你,是秋儿有所托。”
“公主…有什么话要对属下说?”
“公主已安排你来东宫,依旧是侍卫统领,你可破例与我身边的中郎将一道管辖东宫侍从兵卫。”江启直微微叹了口气,示意随从将文书递给严淮屹,“还有,这也是秋儿的嘱托,你且看看。”
太子的声音渐渐清晰,但在严淮屹耳中依旧如同远方的梵音,难以触及。
严淮屹手指微颤地展开文书,这是他的户籍,不过是改动过的。
他的眼睛一行行地跟随着字迹,从“瑾州”到“平陵”,从“武官”到“商户”,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重锤击打在他的胸口,仿佛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束缚,却又赋予他全新的身份。
他的眉头紧锁,目光中闪过一丝迷惑与不解。
公主这究竟是何意?
太子见状,继续道:“秋儿还说,有一笔银两预备于你,若你无意再做侍卫,或无意再与朝廷有瓜葛,只需到公主府管家那里领取即可,不管你是去别处置办田地、安身立命,还是别的什么,秋儿说了,她都准了!此外,这令牌你持之,可保畅行无阻。”
说罢,他身后小厮便递上了一块雕工精致的令牌,上面刻印着大亓东宫太子外使。
接过令牌,手心传来金属的冰冷,他的心中却是莫名涌上的怒意与疑惑交织。
他咬牙切齿,红了眼圈,情不自禁地质问:“公主让我去东宫…这是…不要我了?为何突然要如此安排?为何不亲自来告诉我?”
江启直面色微变,显然是被严淮屹的态度搅得有些不自在,他轻轻摇了摇扇子,淡淡回道:
“这或许是秋儿对你的一番好意,至于具体原因,本太子也不得而知。你且好好思量,明日我再派人来问你。”
严淮屹眼见太子欲走,心中的疑团却如同野草,越发疯长。他突然开口:“殿下,敢问公主可有什么异状?”
江启直停下脚步,转身,眼神中掠过一丝讶异:“何出此言?”
“自下午遇贼之后,属下便未再见过公主,她…她是否有何不适?”
太子微微沉吟,终于道:“公主确有些微恙,所以才不见任何外人。但好在并无大碍,很快便会复原。”
这话一出,严淮屹心中的疑云更浓。
“殿下,那公主现下可在寝殿?”
他话未说完,便见江启直面色一变,急忙打断了他的话。
“严淮屹,今日之事你自行考虑,明日本太子再派人过来。”
说罢,江启直转身匆匆离去,连带着一众随从,似乎在逃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