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那晚的宴席过去了近十日。
耳边车轮吱吱作响,现下众人在返程的路上,离皇都平陵已经非常近了,掀开帘子便能隐约看到外郭的城墙,官道两旁也有不少百姓来往的身影。
车内的江易秋正用完好的手撑着脑袋,闷闷地盯着窗外,天色碧蓝如洗。
虽这几日她的左手已好了许多,但玉莲说是为方便照顾,也坐进了车里。
“主子,别瞧了,你都这样好几天了。”玉莲轻声劝说,“晌午这光线太烫人,再这么瞧下去主子怕是又要头晕。”
自上回看过严侍卫送来的信后,她家长公主就这样了。时不时皱眉沉思,或是像现在一般盯着哪儿出神。
“我没事,玉莲。”
她只是又想不通了而已。
这刘灵曦此刻既然还活着,那上一世的宋余衡又是为什么说灵曦是被父皇害死的?严淮屹打探来的消息里为何又说她被开膛破肚了?
奈何此次出行她身边未带一名暗卫,更连想查都无从下手。
正当她出神之时,车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江易秋耳力还算不错,能听到车队后处有人正大喊“抓住他”。
“这又是什么事?”江易秋揉揉眉心,这一趟围猎遇上的事情可太多了。
“殿下!”骑马跟在她车边的守卫喊道,“大概是有贼人,禁军正在捉拿。”
“怎的又闹贼了?”玉莲掀起门帘问道。
“小人不知啊。”
“都快到平陵了,究竟是哪来的毛贼,竟然这么大胆!”玉莲反问道。
江易秋语气淡淡的:“何况这一眼就能看出是天子出巡队列,四周皆是禁军包围,这贼人岂不是自寻死路。”
话音刚落,便有一阵马蹄声靠近。
“公主殿下!”
窗外的天景忽然闯入一道身影,是身披银色甲胄的高子迟,只见他抱拳道:
“见过公主殿下!不知殿下有没有见到那日末将捉拿的史康泰?”
“史康泰?”
“正是。”高子迟语气略有些焦急,“此人不仅从囚车中逃了出来,还盗走一件绿袍、一匹马,混入了队列之中!”
江易秋差点嗤笑出声:“他竟有这么大的本事?青天白日的,还是在众多禁军的看守之下,这就让他逃了出来?”
高子迟脸色微变,又抱拳道:“末将定将此人重新捉拿归案,请公主多加小心!”
说完,他已快马加鞭离去。
嘈杂声持续了快半个时辰,才逐渐平息下来。据马车边的守卫说,虽有人认出了贼人的脸,可奈何这人太狡猾,还是让他给逃了。
江易秋暗自叹口气,虽疑惑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道这件事可大可小,若要往小了看,不过是溜了个山贼;若要往大了看,茯州、丹县的纳粮一事怕是要让更多人后背生凉了。
大概真的让玉莲说中了,开窗盯了大半晌的蓝天,江易秋有些头昏眼花。本想靠在玉莲肩头稍微休憩一番,再睁眼已经到了公主府。
“主子。”玉莲轻拍她的大腿,“舒儿姐姐出来接咱们了。”
才一下车,陈管家、舒儿一众人已经迎上来,奴仆家丁涌上车开始整理物件,马房的则将车马牵去后院。
“殿下!”舒儿的声音分外爽朗,朝她欠身行礼道,“奴婢恭迎公主殿下回府。”
“舒儿,府里可还好?”江易秋询问道。
“回殿下,府中没什么大事儿。”舒儿回道,“前些日子太子妃才遣人送来些中秋的礼帖,说是等殿下回来请您过过目呢。殿下要我办的事也都办妥了。”
江易秋身上疲乏,一听到还有中秋宴的事要忙便骨头发软:
“皇嫂这也太勤快了。”
“殿下,您要的车马已经送去瑄平坊。”一边的陈管家行礼道,“舒儿姑娘亲自挑的好马,小人也已派去专人看管。”
江易秋点点头,舒儿与陈管家都是行事稳妥的,她并无担心。
此时,江易秋瞄见右侧有两人骑马前来。一人是禁军中官兵的模样,一人则是只穿了白色的深衣。二人在她附近下马,那官兵行礼道:
“小人见过公主殿下!”
“何事?”
“小人奉高老将军之命前来提醒公主,有人瞧见那逃跑的贼人进了公主府所在的承天坊,还望公主府这几日加强戒备,待将军抓住那贼人之前,万万不可放松。”
“贼人?”舒儿和陈管家面面相觑,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本宫知道了。”江易秋点头,又指着禁军身侧的人问道,“你是何人?可是被那山贼扒了衣服的?”
这人被点了名才敢抬起头,作揖回道:“微臣…司天台薛照。”
江易秋这才想起,这人是离宫那日在雨中磕头的灵台郎,薛大人。好一张少年郎的脸,瞧着不过十七、八的样子,面如桃花微红,眉如柳叶轻舒,饶是她也微怔了一会儿,听到这薛照的声音才回神:
“微臣被那贼人挟持,还被剥去了衣裳,此番多亏高老将军拨人护送微臣回府。”
说着,这薛照就立刻低下头,将腰弯得更深。
江易秋这时才注意到他手臂上的一道长长的划痕,以及被浸染成深红的衣袖。
“嗯。”她淡淡应下,转头对玉莲吩咐道,“将御医给本宫开的金疮药拿来给薛大人一些。”
“是。”
“陈管家,劳你去瞧瞧有没有干净的男装,拿来给薛大人。若只着深衣在承天坊策马狂奔,薛大人明日怕是要成为皇都的笑柄,众人也要怪本宫管辖不力。”江易秋又对着那禁军说道,“你记得替本宫谢过高老将军。”
话落,舒儿搀上江易秋的胳膊,扶她进府。
另一边,玉莲翻遍了整个车厢却也找不到御医开的金疮药,手里只剩些还未熬煮的药包,想来是自家主子已将金疮药用完。才想下车另拿个主意,却瞥见坐垫边躺着一支眼熟的青绿色小瓷瓶。
她曾见主子用过一次,想来这也是金疮药,拿了便递给那薛灵台郎,然后急急追上已经进门的公主。
“殿下,这贼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江舒沉声问道。
玉莲精力旺盛,正好赶上江舒的发问,便将围猎之时遇到的险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待她差不多全部说完,江易秋已在房内用晚膳。
“这么说来,此人本是山贼,却鸠占鹊巢做了多年的县令?当真是怪事。”江舒一边布菜,一边问道,“殿下竟还遇上了野猪?难怪殿下左手有伤。”
“这东西凶猛得很!獠牙比剑还长,身子比田里的黄牛还大!”玉莲比划完就抱紧自己的双臂,很是后怕,“当时十分险要,不过眨眼间就死了两个,若不是那严侍卫及时,咱们主子怕是也要遇险。”
“行了,你说话一贯爱添油加醋,再险要现在也安全了。”江易秋反过来劝慰玉莲,“那两个守卫、宫人,我也都求父皇给了厚葬,安顿了他们家中父母,这事儿就不要再提了。”
“是…”
“竟是这样。”江舒若有所思点头,“可这严侍卫为何还不来?”
此话一出,江易秋也是一愣,
按照父皇的旨意,回到平陵后严淮屹就是她的贴身侍卫了。可一路上都不见他前来表示,现在回府也有一阵子了,也不见任何通传。
她皱起眉头,有些懊恼怎么没有回程前就去宋家那儿将人带过来。
“主子,明日午间还有接风宴呢。”玉莲说道,“定能遇到严侍卫,到时候再将他带来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