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整几日,江易秋终于寻了机会下山。
围场地幅广袤,绿意盎然之余,还有崇山拔地而起,十分险峻;行宫下的山脚横有深林,林间栖息猿猴鹿鸟。
天气大好,现下正值午间,官兵们手执长矛,在高台边围作一圈。四周的鼓声和钟声响起,台下是交替演奏的歌舞,乐符交错起落,美妙如珠。
一阵酒乐酣畅,围猎似乎才刚要进入正题。
建宁帝此时已坐上了马车,又立刻有宫人肩扛彩旗紧随其后,车前有身着兽皮的猎手,两侧是驾马伴行的武将。
一道声音号令军队前往两侧,一副要困猎野兽之态,大军随即移动起来。
定睛一看,发号施令的又是那须发斑白的高老将军。
亓朝士子皆习六艺,跟来的半朝官员们无一例外。这么盛大的场景,江易秋自然也要参与参与,只见她一身碧绿骑马装配了黑靴,接过玉莲手中的缰绳。
“小妹!”
江易秋回头,江启直勒紧缰绳,在她身边停下。
“今日是要去猎几匹恶狼来不成?”江启直上下打量她腰间那把近半人高的长弓,调侃道。
鼓声不停,有些盖住了人声。江易秋翻身上马,大声回道:“怎么?这弓非得猎狼不可?兄长别管我,快回父皇身边去!”
江启直哈哈大笑几声,又快速骑马离去。
她还没下定主意是不是真的要猎些东西,只不过想骑马的心倒是定了。眼瞧玉莲和身后一众侍女有要跟上来的意思,江易秋连忙阻止:“诶,玉莲,你去母后身边伺候着,本宫要做什么你可千万别告诉母后。”
“可是,这…”玉莲掐着手,有些着急,“围场这么大,主子您要是有个万一,玉莲可怎么交代呀?”
官员们也陆续上马出发,江易秋很快找到宋府父子俩的猎车,一眼认出骑马跟在宋余衡车边的白色背影是严淮屹。
看来围猎第一日就轮到了他当值。
“这你就别管了。”江易秋目光紧盯着那抹挺拔的背影,“本宫善驭马你还不清楚,何况哪年围猎不这样?真有什么事也回得来,玉莲你就别操心了。”
话落,江易秋一紧马肚,马儿迈开步子。
围猎队进了深林,又四下散开,百官各自寻找自己的猎物,马蹄边已有因胆小而匍匐在原地不敢动弹的鼠类兔类。
许是接连下了几日雨的缘故,草地间还有些湿,一连奔过几个泥潭,江易秋一身崭新的骑马装染上了不少泥块。但她并不十分在意这个,只觉风声刮过耳边,畅快极了。
只是林子太大,人数众多的围猎队不见了踪影,她环顾四周,不见几个人。原是想追上队伍,谁想一下就跟丢了。
江易秋收了收缰绳,刚想问身旁的宫人围猎队去了哪个方向,不料不远处忽然传来马儿嘶鸣之声,引得胯下的马匹也有些躁动不安。
“这,这是怎么了?”宫人急问道。
轻拍马脖子安抚情绪,那处又突然传来一阵嚎叫,更有人群慌乱的喊叫声,林间瞬间嘈杂起来。
“你们去瞧瞧。”
话音落,身边的几名宫人提起衣摆,匆匆赶去。
她也被引得有些好奇,缓缓向前。走了几步,才发现竟是有人惊了马,连人带车被翻倒在地,十分狼狈,几名奴仆手忙脚乱围着;再走近几步,才看清这摔倒在地的人竟是宋余衡。
前世的围猎似乎并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江易秋面上闪过讶异之色,手上立刻将马引到树后,半藏着身子,隐去气息。
她轻声嗤笑,心想你也有今日。
宋余衡似乎是只带了寥寥几位随从,现在一条腿被压在车底,隐隐听见他口中似乎在骂些什么,催促家仆和车夫将车搬开。可这车体量不小,车体镶的玉饰更显笨重,几名男子也很难将其一下抬起。
而那严淮屹此刻却坐在马上,瞧着一帮人无动于衷。
原挑起的眉毛一下蹙起,眼前怪异的一幕让她不解。
前去查探的宫人们口中喊着“宋大人”,加入抬车的行列。眼瞧着宋余衡就要获救,江易秋顿时心生不快,好似那些宫人们要将一出好戏给硬生生打断了。
江易秋低头望向箭筒,鬼使神差地掏出一支箭来。
侧身、架弓、拉弦,几个动作竟是一气呵成,来不及思考自己在想什么,箭头已对准了宋余衡的脑袋。
蹙起的眉头不曾展开,她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呼吸,盯着此刻和箭头差不多大的宋余衡,手心顿时冒出些汗来。
拉弓弦对臂力要求极高,时间一长,江易秋已有些撑不住,捏着箭尾的右手不住发抖。
她犹豫了。
也不知是因为从未伤过人,或是不想在刘家一案悬而未决时一把将火苗掐断,还是出于别的理由。可她心底知道,这是推开宋家的好机会。
不远处的严淮屹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回首望向江易秋的方向。
熟悉的眼神让她心中一颤,手上已松了力道。
弓弦弹回发出振动,不远处的宋余衡又是一声惨叫——那箭擦过他的大腿,直直插入车板,箭身带了血红。
车是抬起来了,可一众奴仆大为惊恐,一下乱了阵脚,更有人举刀大喊“抓刺客”。
见身后驾马缓步而来的人是长公主,众人瞬间噤了声。
“宋大人。”江易秋靠近了,缓缓扫过眼前的场景,说道:“真是对不住,大人今日一身灰衣,本宫还以为是头野山猪,想也不想便射了箭,谁料竟是宋大人?实在是无心之失,大人莫怪。”
“你!啊!”宋余衡腿部划开的豁口正鲜血淋漓,他疼痛难忍,跌坐在地,只好由家仆搀着仰视江易秋,挤不出几个字来,“你…”
“你们几个还不快扶宋大人上马?即刻回行宫,请专为本宫诊治的御医来,就当是本宫赔不是了。” 江易秋又对着另一名宫人吩咐道,“你去寻父皇,将方才之事原原本本告知。”
宫人们连连应下,将面色苍白的宋余衡扶上车。
车马渐远去,江易秋叫停了跟在最后的严淮屹。只见这人仍旧一袭白衣,罕见地罩了件带围帽的灰白披风,一条漆黑的腰带不仅锢着披风,还挂了各式打猎器具,一把木弓,两柄不知有何用途的小刀,还有便是他不离身的剑。
奇怪的是,他的灰白披风内侧似有一丝隐隐的红色,瞧着大概是血迹。
“公主。”严淮屹低头,手握缰绳也不忘作揖。
“严侍卫。”江易秋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你给我说说,方才宋大人遇险,你怎么不动呀?”
侍卫语塞,好像不知该作何反应。
骑马绕到他身后,又来到另一侧,她靠近侍卫耳边问道:“你不是宋大人的贴身侍卫吗?”
严淮屹呼吸一滞,连忙转头回道:“属下听不懂公主在说什么,方才只不过是慌了神,才没有下马,实是失职。”
她撇嘴,哼道:“严侍卫如此说那便是吧。”
见他又低头,大概是应下了她的话,江易秋又问道:
“你刚才回头瞧见了什么?”
“属下…什么也没有瞧见。”
江易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严侍卫今夜也当值?怕是有得忙了。”
侍卫不解,他抬头,可公主已驾马向着另一个方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