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穿过雨幕,闪躲在府内错综复杂的走廊与庭院之间,严淮屹熟悉的步伐带领着江易秋向着一条密道进发。
满腹疑问,但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必须信任眼前这个男人。
风雨中追兵如影随形,但侍卫每一次都能巧妙地将他们甩开。
只能往前走,回头便是绝路。
雨势渐小,她被裹在严淮屹带来的披风中,感受着他肩上传来的颤抖,穿过后院,来到马房。
体内的毒素在侵蚀力量,她勉强握紧缰绳,严淮屹夹紧了马腹。好在侍卫生得高大,武功看起来也很不凡,她长公主善御马的事迹也不是浪得虚名。
二人很快杀出重围,冲出了公主府。
刺客骑马赶来,穷追不舍。
夜晚这个时候城门早已关闭,但坊间仍有些小道能绕到城外。江易秋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谁知宋余衡给她下的毒此刻竟愈发厉害,不过是骑行了半柱香的时间,已上气不接下气,眼前的小道也旋转扭曲。
严淮屹见状,急说道:“公主,失礼了!”
伸左手环过江易秋的腰肢,轻轻一带便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接着便要接过她手中的缰绳,江易秋看他此刻身上已带上了几道骇人的血口子,怎么愿轻易给缰绳。
“公主放心,属下定保你我二人平安出城。”
火热的气息喷灼她的额头,抬头是他紧蹙的眉头,这话像是颗定心丸,加之毒发正浑身疼痛不已,她松了手。
谁料这些刺客竟从路口、小巷、屋边四面八方地涌出。一时之间,夜里的宫城万马奔腾,众马将二人逼往主城门。
退无可退,在十丈高的朱红城门前停了马,再回头,不是贴着先帝崩殂哀讯的巨大石阕,便是凶神恶煞的官兵、刺客与马群。
城墙内有守门人的住所,趁着大批官兵未到,当即弃马,冲进屋内藏身。
屋内一片昏暗,微弱的烛光照亮着空间。江易秋坐在墙边的一张藤椅上,额头上的冷汗滴落在地,脸色苍白痛苦。
严淮屹立即察觉到她的情况,焦急地环顾四周,眼神一凝,看到把短匕悬挂在墙上,毫不犹豫地将其取下,屈膝跪下,将匕首郑重地塞入她手中:
“若我出了什么事,公主就用这个防身,一人逃走。”
江易秋瞧着他神色十分认真,终究心生几分不忍,叹口气,低声回道:
“严淮屹,我中的毒已经深入肺腑,无法挽回。逃出来…只不过是最后的挣扎,我不想死在宋余衡手上,可也不想你因不相干的人白白送死。”
“怎会是不相干的人?我…属下立誓绝不让公主身陷危险,今日,决不能让你再受辱。”
严淮屹仰着脸与她对视,黑漆漆的屋里也能瞧见他眼中的水波,声音极轻,可屋里除了那点雨声外都静悄悄的。
这人的话有些怪,她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听得不真切。
正当全神贯注之时,这侍卫却突然直起身子,猛地张开双臂一下子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将她箍在怀里。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将她的平静撕得粉碎;滚烫的侧脸紧贴在她的耳畔,那热气似能熔化冰雪,攫取人的魂魄。
江易秋惊得心脏猛地一跳,似乎连带着四周的空气都因此震颤了一下,本能地伸手一把将严淮屹推开,那力道中充满了惊慌、不悦。
侍卫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一反应,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一仰。
“啪!”
江易秋几乎是一瞬间伸手,迅速地扇出了一巴掌,掌风带起的一丝冷意,清晰地印在了严淮屹的脸上。
屋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剩下雨声在无情地敲打着窗棂。
严淮屹轻轻滚动着喉结,咽下苦涩的唾沫,缓缓转过身子。月光透过窗隙,照在他的侧脸上,那红掌印清晰可见。
看着这一幕,心下竟带上了几分后悔与不解,她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这是做什么?不得无礼!”
严淮屹眼神中是哀求,他低下头,声音比之前更为低沉:“属下…属下贸然行事,冒犯公主,万死难赎。”
江易秋正准备再说些什么,放在膝盖上的手却忽觉一阵冰凉。
垂下眼一瞧,侍卫正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挤入她的掌心,轻轻牵起她的手,凑近他的鼻尖。
他语气平和,听不出许多情绪:
“属下多处失职,实在该死,早该去陈管家那领罚。只是这一走,公主身边便真的无人可用了。”
他微微颔首,看着神情十分痛苦,一用力,她手上便一紧,指尖是温热的鼻息,挠得人心痒。
“公主在府中这些年,总是一边痴痴等着驸马,一边暗自伤心落泪。驸马派我来监视,公主的一举一动,自然都看在眼里。”
江易秋眼眸微颤。
实在没有想到才认识不到一天的人,会在这样的时刻,说出这样的话。
屋内实在很暗,只有门缝处投进的几束光线与微弱的烛光,侍卫的身影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孤独。
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侍卫的脸上,月白色的衣襟下,隐隐透出一股从容的气韵。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我一开始就该以死谢罪,保全公主清誉,我若死了公主恐怕也不至于遭遇今日。可是…”
严淮屹语气略显激动,伸出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腕部,轻柔翻过她的手背露出掌心,神色诚挚地将唇靠近。
随着声气息,侍卫陶醉般地深吸了口气,又将滚烫的鼻息烙在她的手腕。
侍卫竟在若无旁人地嗅闻她的手。
江易秋怔怔的,不知该有什么动作。
紧接着而来的是柔软的唇部黏上掌心,久久不愿离去。
热气均匀撒在她的手中,指尖正戳着侍卫的下巴,还能摸到些硬硬的胡渣,只要她稍伸长手指,就是他的喉结。
眼前人神情带着几近痴迷的忠诚,似乎想要将她的一切痛苦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手指上的温度,还有那轻轻触碰她手腕的热气;侍卫的动作温柔而缱绻,唇齿间透出的温热气息让她的心绪微微波动。
“可是我做不到,宁愿公主罚我…”严淮屹低下头。
什么监视不监视、死不死的?
这人到底在说些什么疯话?
她闪躲目光,生硬地抽回手,声音中带着一丝戏谑与无措:
“呵,罚你?罚完你,我还能有命活?你是存心的不成?”
听者抬头,眉眼间是白日那股子担忧与急切,一双透亮的褐色眼眸好似映着窗外的月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眉头向上重重蹙起,连睫毛都飞翘了几分。
死到临头碰上的也不全是坏事,瞧侍卫呆愣的模样,一双铜镜般的眼眸倒忽然让人心情轻松了不少。
他又埋下头:“属下不敢。”
“你刚刚拉我手那股劲呢?”江易秋盯着他的头顶发话,“罢了,你有护我这份心,我已经很感激了。如今宋家权倾朝野,前堂那些人臣,还不如你半分。你走吧,不论我遭遇何种不测都不必插手,过了这段日子你若能再回平陵,就去找陈管家给你寻个去处,就说是本宫的意思,他必领命。”
沉默。
片刻后,又突然抬头对上她的眼:
“我去杀了他,公主明日便可活命了。”
“与你何干?”江易秋脱口而出,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他对我恨之入骨,要杀也是我自己去,你便别多管闲事了。”
谁料门外突然传来异声,严淮屹瞬间警觉,立刻将左手按上佩剑,右手随时准备拔剑。江易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门户外已有了些鬼鬼祟祟的身影,门缝下投来的阴影好不清晰。
“我瞧着这儿是南门,你出去后沿着城墙往北走,那儿有条用稻草堵起来的小道通往城外,很是隐蔽,平日只有坊间百姓会走。”
严淮屹毅然转头,低头对江易秋说道:“公主,失敬。”
来不及反应,侍卫已经用披风将她团团裹住,然后拦腰抱起,冲出门外。动作一气呵成,待反应过来之时,已经趴在他肩膀上。
雨势渐小,加着披风,倒是一点也淋不湿。
奈何一众刺客的反应也极快,才刚走出不过十步便引来追兵。严淮屹将江易秋护在怀中,拔剑迎战。
官兵并无战意,在中间让出一条路,来人举着火把,身后便是宋余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