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小小的私心,县民们不太好意思说。
那就是请人帮忙修屋子,他们心中呀,会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之感。
——你看,我家屋子都是花银钱请人建的,是不是倍有面儿?
确实有面。
县中经济活跃,资金正向流动,沈筝也乐得看见。
如此下去,往后任谁来同安县,不得赞上一声好?
此时午时刚过,这个点梁复一般都在下河村。这么久以来,沈筝还是没时间去学骑马,只得老老实实去乘马车。
“哒哒——哒哒——”
牛蹄声从背后由远及近,沈筝默默往路内侧走去。
——这么久了,还是怕被牛顶。
“沈大人!”一声喊自她背后传来。
“伍全?”沈筝回过头去,果然看见伍全坐在牛车前板上,后板上则装着一袋又一袋的石灰粉。
牛车被伍全拉停,空气中漂浮着尘土与石灰粉,沈筝被呛得抬袖挥了挥。
泥土地在干燥季节本就容易浮灰,如今印坊开始夯地,一车又一车的沙土与石灰石往印坊拉,浮灰更甚,倒是对县中空气产生不小影响。
——真得修路做绿化了。沈筝想。
伍全跳下车板,朝她憨憨一笑,挠头道:“沈大人,这几日印坊夯地,得运沙土和石灰粉过来,呛人了些......不过您放心,每日忙完小的都会带上兄弟们来洒洒水,将这些灰尘压压。”
因为这事儿,已经有几个县民找过他们了。
年关将近,今年县民们难得过个幸福年,早早便腌了肉挂在檐下,就等着将肉晾好,过年好好一饱口福。
近几日好不容易天公作美,赏大家伙儿一点日头,但这牛车驴车来来往往间尘土飞扬,哪家敢将肉拿出来挂?到时候肉没晾干不说,还吃一嘴灰进去!
为此,伍全没少受村民们说。
沈筝闻言沉吟片刻,脑中多出一个职位来——清洁人员。
“垃圾桶”“保持街道清洁”这一概念,别说在同安县,就是在柳阳府、上京,都未曾普及。
一是如今百姓的生活垃圾并不多,生活物品都是能用就反复利用。若不能用了,先送人,别人再不要,再说丢不丢的事儿。
二是温饱都才堪堪解决的世道,谁会关心街道清不清洁、美不美观?
但该说不说,现在的同安县,还当真需要这一职位——居住环境会直接影响居民身体健康、心情状况,这是沈筝最在乎的方面。
还有便是,一个干净整洁的地方,也能给外来人士留下一个好的初印象。
沈筝越想越觉得,此法当立即执行。
今日回县衙便让许主簿拟布告!先给镇上街道招几名清洁人员,顺便让他们监督一些不文明现象!
“喝——”沈筝正想着,面前伍全喉间蠕动三两下,随即小跑到路旁:“呸——”
“......”沈筝嘴角微抽,下意识对小跑回来的伍全道:“能咽下去吗?”
“啊?”伍全大为不解,但还是听话道:“大人让小的咽,小的往后就咽。”
“......倒也不必了。”
人有三急,嗓子眼儿卡痰,或许也能算个“半急”吧。
她要做的,首先是给县民们传达“文明”这一概念,而后便是给他们灌输“随地吐痰、丢垃圾不干净”的理念,最后则是雇好清洁人员托底。
“你这是从下河村来的吧?”沈筝看向他身后大大小小几架牛车驴车,问道:“梁大人可在村中?”
“梁大人?”伍全沉吟片刻,“他老人家今日好像没在村子里,应当今早就没来。”
说完他又回头,问道同行几个车夫:“今儿个没在下河村看见梁大人吧?”
“没有!”车夫们很是笃定:“今个儿装车,都是牛小哥看着的,没见着梁大人!”
没去下河村?
沈筝想了想梁复平日生活轨迹,若人没去下河村,那估计不在印坊就在乔老那儿。
让伍全先走后,沈筝去了一趟县学。
今日县学休沐,但学子却不见少。只见他们一个个精神头极佳,有人看书,有人提笔写着什么,还有人大声朗读,更有几人围在一块,互相教考,时而欣喜,时而挫败。
沈筝一进来,便感受到这股独属于少年人的勃勃生机,精神头都跟着好了不少。
“沈大人!”
他们一见沈筝,面上笑容更甚,齐齐唤她。
“沈大人是来看咱们的吗!”
“沈大人,咱们再为几日后的拼活字比赛做准备!到时候学生一定拔得头筹,不给您丢人!”
沈筝闻言一笑,走近道:“比赛结果有高有低,但本官也希望你们摆正心态。赢了可以开心,可以给家人分享喜悦,但绝不能骄傲自满,更不能看不起同窗。”
学子们点点头,睁大眼睛问她:“那输了呢?”
“输”这个字,在他们心中就很不好。
“输”代表着读书愚笨、文章丑陋、考试落败,更甚至给家里丢脸,抬不起头。
他们不想输,也没人想输。
可人类聚集之处,便有输赢。
就算他们不读书,也无时无刻不在和旁人比较,甚至是无意识、不自知的比较。
——邻居家的儿子、女儿寻了个好活计,每月都有上百文的进账,添补家中。而他们还在问家里伸手要银子。
——远房亲戚苦读多年得偿所愿,靠自己考得了个“举人老爷”的名头。而他们甚至连个秀才都不是。
——甚至连亲事都可以用来比较。哪个姑娘许的人家中有铺子有田地,哪个男子娶的姑娘家境殷实,丈人丈母娘毫不吝啬添补。
人活着,就好像总在比较,总要争个输赢。
世道如此,他们总会迷茫,输赢......到底当如何面对?
“反之亦然,输了可以反思,可以小小难过那么一下,但不能自我否决,更不能被一次输赢所打败。”
沈筝看着耀耀生辉的他们,轻轻笑道:“在本官眼中,不论输赢,任何时候,你们都是最棒的孩子。若只是比赛的输赢就能定义你们,那也未必太浅显了些。人是充满各色各样绚丽色彩的,人生也是。”
她不长不短几句话,犹如微风般的笑,彻底抚平了学子们心中的那股焦虑。
那股自知晓比赛起便生出来的焦虑,那股想赢、怕输,怕给先生丢脸、怕家人伤心、怕沈大人失望的焦虑,一下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