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珠挂叶,雾气渐散。
沈筝今日人逢喜事精神爽,从县学到县衙一路都在哼着小曲儿。
余时章走在她身旁,不觉被她的快乐所感染。
“你今日很是欢喜嘛?”
“那是自然。”沈筝一昂头,步子越发轻快起来,“您是不知道,当初下官初到县衙时,说难听点儿......感觉这辈子都完了,连三年后的致仕感言都想好了。”
她将手背在身后,一步一踢脚,“对不起陛下,对不起百姓,对不起父亲,还对不起我自己。总之就是大罪人一枚。”
说到这儿,连她自己都感觉有些神奇。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将“想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这件事儿,当成自己毕生责任的呢?
记不清了。
她抬手捂住胸口,内里每一次心跳起伏都是那么沉稳,那么有力,连带着她手心都在震颤。
她确实记不清自己从何时开始改变的,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从她将天下当做己任后,她的每一天都是幸福且满足的。
从这种“责任感”中衍生出的“幸福感”,竟是比挣大钱、住大房子还要美好得多得多。
或许前世先辈抛头颅洒热血时,也正是这种感觉吧?
余时章一声轻笑,“大早上的,你总是这般口无遮拦。”
沈筝将手移至嘴前,眨巴眨巴眼睛,“下官不说了,总之今儿个是个大好的日子,还是沈大人算的好日子呢!”
走在他们身后的沈行简看着她的背影,唇角轻勾。
“就是说呀。”沈筝突然转过头来,以至于他嘴角的笑意都还未消下去,她问他:“沈大人,您怎的还会看日子?还是说您翻了黄历?”
“咳......”沈行简不知道她有没有注意到自己之前的神情,有些不自然,“本官......本官会一些浅显的术数。”
“哇——”沈筝放慢脚步,与他并行。
她眼睛满是夸赞,“您真厉害,下官可听说六部之中最为繁忙的便是户部,您都还能抽空研究术数,简直是吾辈楷模!榜样!典范!表率!值得学习!”
沈行简被她夸得“腾”就红了脸,余时章轻哼一声,也放慢脚步,“你这人,心情一好便逮着人夸的毛病,怎的就是改不了?”
果然,沈筝的注意力成功被他吸引开来,她不确定问道:“这是毛病吗?”
“当然是了。”余时章不看她,边走边说:“别人会当真的。”
别人当真后,你往后又不夸了,可不是个毛病吗?
人该有多失落啊!
“啊?”沈筝给沈行简投去一个抱歉的神情,“沈大人,下官真是在夸你,可不是信口雌黄!”
“还说!”余时章一把拉住她衣袖,“你过来!”
沈筝被他拉得一个趔趄,头都没转过来。
她甚至不忘对沈行简说道:“沈大人,有空给下官看看相啊!下官想知道所谋之事往后是否会成功!”
“还谋!”余时章一把将她带到人群最前,低声道:“你谋什么呐?谋天......”
沈筝瞬间瞪大了眼,竹筒倒豆子般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日人多,您可莫乱说!下官是给百姓谋福利!”
“胆小样儿。”余时章嘲笑她:“那谋福利就谋福利,还所谋之事,惹人遐想。”
沈筝挺直腰杆,故作沉稳:“您不觉得......下官那样说,格外英姿飒爽吗?是否有女将之姿?”
说着她还比划了两下,保持姿势等着余时章夸赞。
余时章:“......”
他无奈看着沈筝,神情复杂,“你与本伯说,你对沈行简,是不是......”
他这一大把年纪的,问小姑娘这种话,感到难为情极了。
“是什么?”沈筝歪头疑惑,“您这话说一半的毛、毛那个啥,也得改。”
“啧。”余时章看她这样儿,便知道自己想多了,找了个借口道:“没什么,你没事莫打趣沈行简,没看到他脸都被你给臊红了吗?影响他办差。”
沈筝闻言转头看向沈行简。
嗯......两颊还有些微红。
嗯?!双耳通红!
“不至于吧。”沈筝瞪大眼,“下官是在夸他啊。沈大人这社恐的毛病也得改,不然往后如何加官进爵?如何从朝堂百官之中脱颖而出,如何得到陛下赏识!”
这是余时章不知道第多少次,从她口中听到“社恐”一词。
他默念道:社恐,就是社会恐惧。社会,就是个人的集合体,人少的地方叫小社会,人多的地方叫大社会。
对,就是这样。
“瞎操心。”余时章加快脚步朝县衙走去,“总之你没事少去作弄人家。”
他略微后看,见沈行简面色逐渐恢复正常,心中叹了口气。
若是沈筝是个开窍的,他都不会多嘴,但......
他看向身旁正连忙追赶自己脚步的沈筝。
但这丫头像是个能开窍的吗!
“下官真的冤枉呐......”沈筝行至他身侧,认真道:“下官是想帮沈大人适应社会。相逢即是缘,下官可不想这么个人才因着社恐,被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那该有多......诶——伯爷您慢点儿!”
“你今日话属实是有点多了!”余时章感觉自己和她说话,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他将双腿抡出了火星子,头也不回,“走快些吧!沈行简算的时辰要到了。”
......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县衙门口,爆竹声炸响,却依旧掩盖不了周遭百姓的热情。
“这大门一漆!可真大气啊!这样式儿的大门,才配得上咱们大人嘛!”
“啥——你说啥?”
“我说!咱们大人配得上这么好的县衙!再好的县衙!都是咱们大人的陪衬!”
“对——你说得是!大人以后要住天下最大、最好的房子!”
“让一让——让一让——”
两架马车自人群后一前一后驶来,却被人墙死死拦住,无法前进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