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默离住的这边清静,黑灯瞎火的,走半里也看不到其它人。
好在,还有点微弱的月光,让人不至于当瞎子。
两人出门,谁也没提灯笼,就借着这点月光慢慢走着。
水乔幽就着楚默离的脚步,也不出声打扰他夜游的雅兴。
楚默离借着月光看了一眼地上重合了一部分的影子,见她落在自己身后,步伐又放慢了些。
“阿乔。”
“嗯。”
“这里的月亮和别处的不一样?”
他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甚至莫名其妙,聪慧如水乔幽,一时也没跟上他的思维,步伐没有同步放缓。
楚默离没听到回答,侧目望向她。
水乔幽看出他还在等她回答,“……不知道。”
楚默离听出她说的实话。
多数恋月的人,看得都不是月亮。
那她为何总是盯着月亮发呆。
他收回目光,没有追问,换了个话题。
“你以前在肃西山住了很久?”
他这话让水乔幽神思聚拢了些。
过了一息,她诚实做答:“嗯。”
“住了多久?”
水乔幽回答慢了下来。
楚默离自己猜测道:“离开原阳后,就去了那儿?”
虽然还去了其它地方,却也差不多。
水乔幽顺着他的话道:“嗯。”
楚默离想到肃西山的地貌,“为何想到去肃西山?那里不是一直都是白雪皑皑?”
肃西山上,并不适合居住。
对一个年轻女子来说,就更不适合了。
一般人,应该不会想着去山上住的。
“……清静。”
朴实无华的原由,听着出人意料,细想却又好像没有什么问题。
清静的地方有很多,一般人为了这个原由选那儿,让人不太能相信。
她选那儿,听着……很合理。
“后来怎么又想着下山了?”
他前后所问,同样是再正常不过。
水乔幽听着,回答却又是缓了须臾,才答:“太清静了。”
楚默离虽然已经习惯她的性子,但是听了她这话脚步差点还是停滞。
他目光下意识又偏向她,透过月光好像看到了她的神情。
一本正经。
他消化了一下她的回答,声音才继续响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是刚从山中下来?”
现在想来,那时的她,看上去,还真的很像一个人与世隔绝了许久。
水乔幽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嗯。”
听着她的声音,记起她当时的反应,楚默离突然想到一事,脚步慢了下来。
他又一次唤着她,“阿乔。”
水乔幽从他声音里听出了他有事想问,目光偏了一点。
楚默离走了两步,转身挡在了她面前。
他这举动毫无征兆,好在水乔幽反应快,及时停住了脚步,否则,就得撞他身上。
他们离得本就不远,人虽没撞到,两人之间却只有半步不到的距离了。
这样面对面而站,人若站得稍微颓一点,就可能碰到对方。微弱的月光,都让彼此眼里的对方脸上轮廓清楚无比。
楚默离看着她,欲言又止。
等得久了,水乔幽差点要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亦未随便开口。
周围一静,彼此不重的呼吸声,也显得明显了。
水乔幽准备往后退一步,脚下刚要动,楚默离终于开口了。
“除了我,你还有没有……”
他话说一半又断了。
水乔幽用眼神询问,什么?
楚默离锁定她的眼睛,往她身前凑近了点,放低声音,“看过其他人?”
他这话指代不明,水乔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反倒是他轻轻的尾音和他近到咫尺的脸,让她眼前晃出上次的意外,眼睛微动,好巧不巧地落到了他嘴角边。
她将刚才没退的那一步退了出去。
脚一落地,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了。
楚默离没有错过她那一瞥而过的目光,瞧着她后退,似有所悟,暂时未动。
脚没动,眼睛也没动,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两人在夜色下面对面站了一会,水乔幽感受到他对此事的执着,不得不再次澄清了一遍。
“那次,我真不是故意看的。”
楚默离不说话。
过了少顷,水乔幽补充一句,“还有,我真的没看清。”
楚默离听到她这么一说,没有窘迫,反而轻笑起来,“我明白了。”
她怎么觉得他明白的还是不是他该明白的。
楚默离笑容不落,脚步闲适地往前走了一步。
水乔幽下意识往后退。
楚默离停住,垂目缓缓瞥向她的脚,紧接着又转上来,专注地瞧着她,“阿乔,你……”
只说了三个字,他又不说了,停顿下来。
水乔幽用眼神回问,什么?
他不再接着说,转正身体,继续往前走。
水乔幽望着他的背影,有点看不明白他了。
楚默离走了两步,注意到她没跟上来,回头等着她。
水乔幽只好敛起心思,跟了上去。
两人拐了个弯,楚默离说回了之前的话题,“你离开肃西山后,可有再回去过?”
“没有。”
“以后呢?”
“……暂时没有想过。”
楚默离嘴角又在夜色下轻轻扬动。
拐过了这个弯,街道宽了不少,周围行人也多了起来,两边还有不少开着门的铺子和小摊。
走了一段,楚默离看到一个小摊上有卖粟粥的,走了过去,点了两碗。
他找了个空桌坐下,示意水乔幽也坐。
粟粥都是已经熬好的,很快上桌。
楚默离将先放下的那碗推到了水乔幽面前,“尝一尝,看看味道如何?”
水乔幽不饿,还没出声,还没走的摊主听到楚默离这话就热情推荐起自己的粥来。
“我们这粟粥,是这条街上最香的,没有哪家比得上的……”
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让人都不好不尝试。
楚默离没嫌他话多,先尝了一口,觉得确实不错。
摊主满意地将目光转向水乔幽,又是一顿自豪地夸赞,“我们这用的都是上好的粟米,这粥熬……”
水乔幽也动手尝了一口。
瞧见水乔幽吃了,摊主终于满意地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楚默离询问水乔幽,“这里的粥,比起我们上次在合善喝的,味道如何?”
上次?
水乔幽望着粥,过了一会才想起他说的那次。
她对吃的不挑剔,过了这么久,已经记不太起那次的味道了,“……还行。”
楚默离目光从她脸上转到粥上,点评道:“我倒是觉得,这里的味道比上次更好些。”
是吗?
水乔幽不记得之前的味道具体如何了,未做评论。
两人吃东西都不急,用完起身,楚默离往桌上放了一锭可以足够再买好几碗的碎银,没要摊主找钱。
从小摊离开,楚默离仍旧没往回走。
水乔幽对自己之前的猜测又多了几分肯定。
如此,她也未多言,随着他的步伐缓缓走着。
然而,再往前走了一段,周围变得眼熟起来。
他们走的是她回去的方向。
这个时候,前面的楚默离想起了一事,“你近日,可有听到过景言君的消息?”
他的声音让水乔幽神思收回到眼前,“没有。”
她上次听到她的消息,还是他带给她的。
她意识到他不会无缘无故问起自己这事,等着他的后续。
楚默离未质疑她的话语,沉吟片刻,给她透露,“去年,她从淮北救走了一个旧淮皇室遗孤。”
水乔幽脚步微滞,很快,又恢复正常。
楚默离未再说其它的。
两人安静地走了一段,水乔幽才出声。
“她不会来找我的。”
楚默离听着她肯定的话语,没有多问。
水乔幽对他们关心的国之大事,也不上心,没有打探。
拐了两个弯,离自己住的小院越来越近了。
水乔幽瞧了一眼楚默离的背影,看出他的打算,却又有点不解他的意图了。
“阿乔。”
视线还未收回,他声音不重地喊了她一声。
水乔幽若无其事地收起视线,“嗯。”
楚默离如和友人闲聊一样,同她陈述道:“若是她当初不再参与这些事情,没有人会在乎一个旧淮遗民。”
后半句他未再说。
稍做停顿,他语气不改,问她,“你觉得,她这样做,值吗?”
他这话一落,两人周围气息很快有了微妙地改变。
水乔幽睫毛垂落,望向地面。
他说得没错,若是景言君当初不再参与那些是是非非,没有人会再去管一个已经没有用处的小姑娘。
楚默离脚步如初,没有回头去关注她。
他似乎只是有感而发,随口一提,也不是非要她回答。
良久过后,水乔幽亦用不重的声音喊了他一句。
“公子。”
楚默离闻声侧过视线。
水乔幽睫毛向上,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直视他,缓声反问:“若那日,被灭的是青国,活下来的那个人是你,日后,你当如何?”
她的声音语气,听上去和他先前一样,仿佛也只是在和友人闲聊,起因结果都与他们无关。
楚默离定眼望了她一会。
她神色如旧,情绪不见波动。
楚默离设想了她的问题,答话慢了下来。
两人无声互望片刻,衬得他们这一片外界的声响有点虚幻。
最后,水乔幽先转开了视线,望向被夜幕笼罩的前方,出声打破了这种氛围。
“丹河景家,乃淮国皇室后裔。她生在丹河景家,景家繁盛,她做不了普通人,国破家亡,她更做不了普通人。”
楚默离静静听着,没有驳斥她的话语。
之后没走几步,到了吹雪巷。
楚默离将她送至门口,不再提起刚才所聊之事,“今晚府衙那边若是有结果,明日我让人告知你。今日时辰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这事他才能做主,水乔幽对他的安排没有异议,“嗯。”
楚默离看向院门,“进去吧。”
水乔幽听出他是让她先进门,认识这么久,了解了他也不是假客套的人,她没和他再礼让,先进了门。
如他所说,时辰已经不早,她未请他进门喝茶,他也没有唐突要求进门。
门外,楚默离见她将院门关上,往前方吹雪巷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在原地站了一会,瞧见院里透出烛光,才转身往回走。
门内水乔幽知道他走了,去了后院喂马。
草料递过去,她看着马,脑中又想起了楚默离刚才透露的事情。
她靠在旁边,看着它吃,眼前清晰的画面渐渐散开。直到它吃完鸣叫了一声,她才站直身体朝屋里走去。
被关押了多日的人,终于能够从大牢里出来,个个都激动不已,人人想着要先洗洗霉气,养好精神,再大干一番,将这次亏掉的血再赚回来。
这激动持续了一晚,第二日他们准备大干一番之时,陡然发现外界形势和他们设想的似乎大有不同。
他们被关押在大牢里的这段时日,先前闹得最令人瞩目的石帮和吹雪巷都安静下来,可其他人却都没闲着。
不过短短时日,东、南、西、北,各处势力分布居然和他们进去之前已经截然不同。就连四大门派,都因聚财阁闹出的这场风波,损失了不少生意。公理堂门口来往行人,亦是越来越少,三个里面三个都是他们值守的自己人。
临渊城内,许多曾经他们都没有听过的门派冒了出来,他们自家的地盘,都在快速收缩。
若是以往,面对这种情况,多数人都会立马组织人手将地盘和生意都抢回去,如今他们仍有这心,可一想到前几日的艰苦生活,这股愤怒被压下去了一点,再看四大门派现今丢了生意,也得忍气吐声,气势紧接着也弱了一点。
三五一群聚在一起商讨此事,群情激愤,可是商谈了半日,都没人先走出去打头阵,大家激情逐渐消失,最后各回各家。
水乔幽早上一到府衙,负责盯着那个给聚财阁东家办理借款的经办人的人过来告诉她,昨晚有人跟踪了那个经办人,若不是她让他们一直跟着他,那人昨晚恐怕就已是个死人了。
人他们已经带了回来,比之前他们上门时要配合多了,透露了之前给钱庄和聚财阁东家搭线的人,并且交代了后来钱庄向东家追着催债,实际也是有人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