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萧云珠的脸色变得苍白。
随后一寸一寸慢慢凝冰。
她张大嘴,模样看起来有两分呆滞。
好半晌,她才疯狂的摇头,“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喜欢男子?!明明王妃娘娘帮你相看那么多次,你还曾逛过青楼——”
沈知唇角笑意更甚,“萧小姐前几年没有听说过我和驸马爷的那些传闻吗?”
萧云珠的脸,登时全部垮掉。
她是隐约听爹娘提起过。
可爹娘都说,沈知是个堂堂好男儿,什么男风之说,纯属胡编乱造,让她不必理会。
“周娘子也没有骗人。先前她扮做男装,我确实对她很是喜欢。可后来发现她是女子,便觉索然无味。”
终于,说出口了。
从前那些需要深藏心中的阴暗秘密,那无数个碾转反复失眠的夜晚,那个因为自己喜欢上周修远而产生的自我厌恶,这一刻,烟消云散!
从前的沈知,对“断袖”二字,唯恐不及。
他恐惧、不安,甚至一度害怕面对周庭芳。
他害怕那时的周庭芳会厌恶他。
他如同一只臭水沟里的老鼠,只能将自己藏身在肮脏发臭的水沟里。
直到周庭芳迎娶公主。
他都没能将那份爱恋宣之于口。
可是,上天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就在刚才,他突然明白,周庭芳就是周庭芳,无论她是谁,无论她是男是女,他心悦的,从来只有她。
想明白这一点,沈知忽觉醍醐灌顶,神智清明,甚至朗声大笑。
他只觉得身心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萧云珠身子颤抖,“沈世子,你疯了!你怎么可以喜欢男人!你是陛下最亲近的侄儿,你难道就不怕陛下对你失望,你不怕京都这流言蜚语吗?”
“曾经怕。”沈知大笑,“可如今却再也不怕。”
比起失去周庭芳,流言蜚语算得了什么。
可恨。
他醒悟得这般迟。
若是他能早些悟道,他和周庭芳之间,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萧云珠泪水涟涟,恍恍惚惚,仿佛受了天大的打击。
什么周芳,什么县主,都不如沈知这消息让她大脑发蒙。
“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萧云珠气得胸脯起伏,“你明明知道我心悦你,我为你做了这许多事,甚至成了京都的笑柄!你若不想娶我,为何不早些说清楚?!我若早知道你喜欢男人,我才不会满京都的追着你跑!你让我以后怎么见人!”
沈知微微挑眉,“我以为,从前我表达得够清楚,我也从不曾有让萧小姐会错意的举动。萧小姐不是一直都一厢情愿吗。”
萧云珠如遭重击!
整个人仿佛丢了力气,瘫软在地。
是啊。
一直以来,都是她一厢情愿的追着沈知跑。
无论是明里暗里,沈知都不曾给过她一个好脸色。
为何到现在,她才发现,沈知似乎从来没正眼看过她。
原来他…竟喜欢的是男子!
沈知拿出匕首,挑断捆绑她的绳索。
萧云珠望着眼前这清瘦矜贵容色皎皎的男子,心仿佛被人狠狠捅了一刀。
她喜欢沈知四年。
她甚至抛弃一切自尊骄傲,无视所有人的鄙夷和轻视,满京都的追着沈知跑。
她甚至连他们孩子的名字都已经想好。
“要走吗?”
沈知竟还笑脸盈盈的望着她。
萧云珠狠狠将绳子解开,扔在地上。
“沈知,你这般戏耍于我,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让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你沈知…堂堂勤王府世子…却是个断袖!我倒要看看,这京都的流言蜚语,够不够淹死你!”
萧云珠面色扭曲,随后车帘一动,跳下马车。
常乐望着那人负气而去的背影,脸上一抹忧色。
“爷。就让她这么离开吗?”
“那要不然你去将她绑回来,随意丢个地方处置了?”
常乐脸色呐呐。
那位可是萧大将军的掌上明珠。
若是敢动这丫头一根汗毛,萧大将军怕是要带着全家几百口人连夜上门讨债。
“可是…她若是污蔑世子爷名声怎么办?”
沈知勾唇一笑,满不在乎,“无所谓。让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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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一日的闹腾,周庭芳总算回到自己的房间。
李观棋给她的纸条上明确写着安乐公主。
她早已烧毁。
不去想那些糟心事。
她洗了个热水澡,只觉得浑身清爽,屋内地龙烧得旺,即使外面寒气依然,屋内却很暖和。
周庭芳拥着衾被坐在床上,床边散落着无数的纸张,她一张一张的看得认真。
翠儿举着烛火在一侧。
心中却讶异。
县主说她不通文墨,可眼下看起来,至少她是认字的。
“今日所有夫人小姐的诗词都在这里了吗?”
翠儿回过神来,“县主一早就有吩咐要将所有诗词收集起来造册,婢子们不敢马虎,全都按照今日的客人名单一张一张收集好。就是……”
翠儿立刻跪在地上请罪,面色惶惶,“婢子们失职,弄丢了安乐公主写的那张诗词,请县主责罚。”
又是安乐公主?
周庭芳微微蹙眉。
这绝不是巧合。
翠儿余光瞥见周庭芳的表情,只觉得往日和蔼亲近的周娘子,看起来有两分冷。
她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今日经手这些诗词的有几人?”
翠儿愈发不安,“只有婢子一人。县主,婢子知道县主要造册编成诗集,一直都有小心保管,中途不曾假手于人。可…可明明开始还是齐全的,不知怎么的,晚上再来清点,便少了一张……”
周庭芳拧眉思索。
丢的那张,好巧不巧是安乐公主的。
十有八九又是沈知做的吧。
是为了不让她察觉安乐公主的笔迹吗?
周庭芳的心,麻麻的。
仿佛自从上一世以后,再是亲近的人背叛她,她也无甚感觉。
沈知的背叛,突如其来,却不是不能理解。
每个人都有想守护的人或事。
或许在安乐公主没有出现之前,她周庭芳在沈知心里勉强排上号。
可一旦至亲手足出现,她也立刻被人抛在脑后。
人之常情。
她不伤心。
复仇,终将是她一个人的旅程。
也只有她一人,能走到终点。
她没有可仰仗的力量。
一如上一世。
她依然要孤军奋战。
周庭芳莞尔一笑,忽而从脚下抽出一张白纸,飞速塞入那堆诗词中,“瞧你,这不是安乐公主的诗词?你呀,大概是忙中出错,将东西顺手放到我床头了。”
可惜她动作太快,翠儿也只看了个大概,不过一听这话,脸上惊惧退去,顺着周庭芳便道:“或许是婢子粗心了。”
话虽这样说着,翠儿心中却还是纳闷。
她怎么记得没有靠近过县主的床头呢。
不过既然县主都这样说了,那就一定是她记忆出错吧。
只要东西没丢就好。
若是只弄丢了公主殿下的东西,这罪名可大可小。
翠儿心中只有感激。
“对了,今日有个早早离去的夫人,说是姓许,她和窦王妃之间是有过节吗?我瞧着窦王妃面对她的时候,似乎总有些不自在。”
翠儿立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县主有所不知,这位许侧妃曾是沈世子的未婚妻。两家不知为何在前年退了亲,当时闹得京都好一阵热闹。”
“这好端端的,两家为何退亲?”
“奴婢不知。”翠儿摇头,望一眼周庭芳,似乎想要极力展示自己的价值,因此想空了脑袋,又补了两句。
“奴婢只知道外界都在传言,说勤王府这件事情做得不地道。虽说聘礼留在了许家,可到底耽误许家姑娘两年的时间,将人家耽搁成老姑娘,白白错过许多青年才俊。”
周庭芳不解,“可她最后入了王府,做了侧妃,也算是得到了好归宿。”
“县主。”翠儿压低了声音,“这日子好不好的,我们这些旁人自然不清楚。不过至少那位南康王是出了名的不好相与。奴婢想着…怕是…许侧妃的日子并不好过。”
周庭芳想起那位南康王。
她只见过两三面,那位是个出了名的好脾气。
他家那位王妃…同样也很出名。
以“母夜叉”的凶悍而出名。
许婉清柔柔弱弱,哪里是南康王妃的对手?
也难怪窦王妃见到许婉清总是目光躲闪,想来是因为沈知退婚的事情而心虚,挺不直腰板。
周庭芳一时感慨。
“行了。你下去吧。今天我累了,要好好睡一觉。没有我的允许,你们都不要进入这个院子。”
“是。”
入了夜。
周庭芳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黑色劲服,将长发利落的全部扎起,顺手又在腰间插入匕首。
再随手搞点蒙汗药。
这下齐活。
因为她特意吩咐过,因此下人们不敢轻易靠近。
周庭芳直接翻墙而出。
悄无声息。
京都城内有宵禁,此刻月色凄凄,万籁俱寂,只有远处更夫敲击铜锣之声。
周庭芳孤身一人,缓步走着。
果然,走了大约半刻钟,终于看见黑暗之中,有一袖长人影,提着灯笼,立于街角。
李观棋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笑着说道:“周娘子,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周庭芳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今夜她要去公主府一探究竟,需要借助他人的力量。
沈知她如今信不过。
便只有李观棋。
“先记账上吧。将来一起还。”
李观棋含笑,“周娘子有事能立刻想到我,我很荣幸。亦很开心。”
“先别开心。我身后有两条尾巴。你先帮我处理了。”
李观棋一挥手,周庭芳才发现今夜来的不止李观棋一人。
也是。
李观棋贵为上阳郡李家少家主,怎么可能深夜独身前来。
“别伤人性命。弄晕即可。”
周庭芳嘱咐了一句。
随后两个人并排走在昏暗的长街上。
李观棋看起来很高兴。
月色如霜,落在那小娘子的脸上。
相比白日,此刻她整个人显出几分只有女子才有的柔和温润。
他认识周芳许久。
两个人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并排走着。
冷月当空。
长街无人。
这一刻,只属于他们二人。
“李公子啊……”
“周娘子叫我微之便好。”
“我记得你还小我两岁。不如我叫你一声微之老弟如何?”
李观棋:“……”
周芳还真是浪漫气氛终结者。
“不好。你还是叫我李公子吧。”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身份的?”
“周娘子是问我发现你是周庭芳死而复生,还是你是葫芦巷的寡妇周小娘子?”
周庭芳险些被他绕晕。
“我不是周庭芳。秦大奶奶是天边的云,而我是地下的泥。只不过她曾救过我性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死得蹊跷,我不得不为她讨个公道。仅此而已。”
“是。”李观棋笑得宠溺,“你不是周庭芳。”
语气却是揶揄。
周庭芳气得一哽。
“子不语怪力乱神。”李观棋笑吟吟的,“周娘子放心,在下嘴巴很严,绝对不会胡言乱语。”
周庭芳:“……”
“至于是什么时候发现周娘子身份的。周娘子不妨猜猜。”
“不想猜。”
李观棋却自顾自的说,“其实一个人无论怎么伪装,总是会露出破绽。”
“我的事情都是王世子告诉你的吧?”
“不错。你上次来找我,后来又跟着一辆马车离开,虽然你我未能相见,但我已经知道你来了京都。后来我让人跟着沈世子,顺藤摸瓜知道了周六兄弟的下落。在来寻你之前,我便已经见过王世子。”
“那你知道我要为秦大奶奶报仇,也知道秦大奶奶招惹的仇家不同寻常,还敢趟这浑水?”
“是。”李观棋笑意融融,“我喜欢热闹的京都。周娘子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变得热闹。”
周庭芳算是听出来了。
这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
“那你可知我已经查到此事或许和京都某个权贵有关?”
“王世子将他知道的已经全部告诉给我。我知道周娘子是如何进的京,也知道周娘子如何对付秦二奶奶。”
周庭芳心里一紧。
李观棋却道:“周娘子放心。我说过,我这个人嘴巴很严。”
周庭芳盯着他笑,“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最严实。”
“周娘子别这样想。在下还是有些用处的。说不定能帮上周娘子的忙。”
周庭芳笑:“那你知道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吗?”
“公主府?”
周庭芳挑眉。
李观棋笑而不语。
一脸高深莫测。
这条路是去公主府的唯一一条路。
周庭芳自然去的是公主府。
“秦大奶奶的死和安乐公主有关?”
“不知道。”
李观棋“哦”了一声。
“那如果凶手真是安乐公主,周娘子要怎么办?”李观棋指了指苍穹,“难道周娘子还能向这天寻个公道?”
周庭芳重复那句:“不知道。”
李观棋露出一副伤心的样子,“周娘子又要用我,却又防我,当真是不厚道。”
周庭芳知他玩笑,却也敛了神色。
“无论你信与不信,我不想把任何人牵扯进来。李观棋,我一直把你当朋友。我或许行事跳脱,但也从未对朋友使用心计成算。我防你,也是不想你卷入太多。”
李观棋唇角的笑忽而一顿。
“周娘子。你还是更适合放浪不羁的样子。你忽然认真,叫我有些害怕。”
周庭芳一笑,“我向来都是真心待人。”
李观棋默然不语。
一脸若有所思。
很快,两个人来到公主府外。
这一路以来,倒是不曾见过任何巡逻队伍。
其中自然是李观棋的功劳。
若是她一人半夜在城内游走,少不得要被巡逻的人发现。
“别怕。公主府的守备图我已经知晓。我带你避开卫兵。”
李观棋抓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搂过她的肩。
小娘子软玉生香,身上有淡淡的香气,或是皂角,或是精油,像是深秋的桂花香气,扑了他满鼻。
李观棋神思恍惚了一瞬,只觉得手心发烫。
倒是周庭芳一脸寻常,甚至很主动的用手勾住他的脖子。
若是其他女子这样做,李观棋会觉得此女放浪轻浮,对他企图不轨。
但周庭芳神色自如。
李观棋甚至怀疑,周庭芳没将他当男人。
只把他当做能拉车的毛驴。
害。
李观棋低低叹气。
只觉此生从未如此挫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