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子。”盗跖的确洒脱,但并不是不精明,事实恰好相反,身为一个正儿八经的贼骨头,他的精明超过大多数人的想象。在这种整个农家皆为之震慑的时刻喊一声‘天明’,他表示他还没有那么蠢。
单膝跪地,微垂前倾头颅,以示恭敬。为了给天明立势也是为了……盗跖对着地面的脸上浮现出他人不可闻的贱笑。祸水东引!
“一直躲躲藏藏的!本宝宝已经玩够了!”本就在盗跖的速度下,田赐的攻势一直被化解,一直就憋着一股气,而此时盗跖的‘无视’彻底将其引爆,杀意四射。
至于会败?盗跖抬头,紧盯着天明。怎么可能!
眼中杀心淡薄些许,显得更加清明,似乎连眸子都显得更大了些。而随之疯长的,是浓重杀机。
一身被划得褴褛的衣裳,灰头土脸的一身(两天多没睡觉还一直在赶路的途中),身上甚至有血迹(实际上也没有多少,有几处都是勉强破皮,比被树枝挂伤强些但也强不到哪里去,但毕竟现在杀心过重,被放大),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管你是谁!我要保护的,可是整个墨家!宰了你!
非攻入手,另一手想聚起墨眉,却发现墨眉似乎不听使唤,以前凝聚成剑,而此时只余下一丝二缕。用那无法控制,自身未曾面对的杀心去掌御一柄德者之剑,无异于痴人说梦。若非这次是为盗跖以及保护整个墨家燃起的杀机,只怕是连这一丝二缕都凝聚不了。
未能聚起墨眉,一柄剑影便已入手,挥剑迎上田赐之时与方才十息之内斩杀田虎的杀人之道截然不同,尽显堂皇之道。
“怎么看?”盖聂看了一眼散乱的整理药箱的端木蓉,又将目光放在战局之中。
“还不如方才,至少,杀人杀得够快。”面对卫庄的回答,盖聂挑了挑眉,扫了一眼似乎因为感受到寒意而退开了好几步的任垚,略微偏转身子挡下,“况且,你认为他这样能维持多久?”微阖眼,“若不是因为盗跖与墨家,但即便如此他凭此也压制不了多久。在空白之上染上血色极其简单,但想要拭去,可绝非如斯简单。”
“那你还只给他一月时间。”盖聂淡淡道。
“只是我的期待,”卫庄不掩眸中冰凉,“他做不到,我便毁了他。”
“就如当年,”一席布衣无风而动,“你死我活。”
“如今亦是。”
这个回答,还真是不出预料。当年因为纵横,此时又因何而争?最应合纵敌强之国迎来了连横,最应连横独霸,后兼而灭之的国家却得到了合纵……这本就是个错误。然而结局却不会改变,秦独尊而六国灭。
苏秦合纵六国,佩六国相印,也不过逼秦废称帝之计。张仪雄才大略,解六国联盟,却只是助秦称霸乱世。然而当时的秦国本就是最强,是否称帝,是否称霸,又…是否重要?
有你我,秦兼并天下,无你我……世事依旧如此。
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布衣之怒尚且血溅五步,天下不息,何人能得一‘安居’?
纵横或能决一时成败……却终究无法左右这天下之局。
咸阳……
“一个死人,我们这么看着?”黑色面罩上的蛛网在这寒气遍布的冰窖中显得更加清冷。
“这可是造出马镫,马鞍,马蹄铁。还有贵族用于书写纸张的天才,更是之前陛下眼前的大红人。要不是扶苏公子出了那事,只怕此时此刻陪陛下东巡的就是他了。”另一人知道得明显比前一人多。
“明明跟我儿子差不多大,可惜了。”
“你还有个儿子?”他似乎很是诧异,毕竟在罗网,有着感情牵绊的人,可是少的可怜。
“是啊!”对面的人散发出的极其浅薄的温和气息令他很快解除了戒心,“罗网的赏金很高,能让我们家过得好一点。”
“拿着吧。”他说着从怀里抛出一个钱袋,“我自己就一个人,也不介意让你们家过得‘更’好一点。”耸了耸肩。
“多谢。”他不知道面前这人从哪里看出他此时的窘迫,除一声谢意,也再无他物,“日后必有报答。”
“等始皇帝东巡归来,这次任务也就可以完成了。”
“是啊!始皇陛下归来,任务就完成了。”
“走吧,到换班时间了。”脸上依旧是那浅薄得几不可见的温和。
“嗯。”
冰窖门打开,四目交错,一缕无味暗香飘出冰窖,细润无声。
出门,二人相背而行,脸上那清淡温和变得冰冷彻骨,“将死之人。”(东巡归来,任务就可以(去)完成了)
东巡行宫……
一人影于殿中退去,无人留意。
看着手里竹签,放下。
章邯……可莫要自误。而你……损二子拖延时机,但勿令朕失望。
“咳!咳!”白绢捂口,后随意卷着一席简书投至火炉之中,带起一缕血气,一缕冷风将其吹散,“入秋了,却还未到收割之时。不过……”右掌虚握,似将万物皆掌于手,“就快了。”
‘始皇帝死而地分’?朕一日不逝,尔等便一日跪俯?朕一世不亡,尔等便一世潜藏?哪怕以天下为局?亦不过如此。有资格相对弈棋之人皆或是逝去,或是跪俯,终是无趣。
而你,在点醒我的那刻起我们之间的差距便已是鸿沟。你居于破败的庭院,言及见到了自身的死亡,拾起一片落叶说看到了整个秋天。声称七国的天下,你要……九十九。
朕……端坐在七国的顶峰,等待着,逃脱着死亡降临,四季轮转在朕脚下而七国破灭,皆归于朕。但属于朕的版图却从未曾停止扩张,北域的狼族东胡,西方的西羌诸部,在朕的脚下不过是一步一步退却。至今苟活着的六国勋贵……‘始皇帝死而地分’,想来也不过是无趣而上不了台面的无聊动作。
一念及此,嬴政眸中如深潭死水,哪怕天下为局,胜者得之,依此为饵,仍旧不敢抬头?
或是寡人太过在意……这群蝼蚁。
站在殿门前的赵高看着嬴政的眸子,只是一瞬间有些失神,低下头,他似乎看到了已是许久未曾见过,在那日翻手之时吕不韦身首异处。覆手之际说出“六国尽灭于今日始!”的睥睨无双。
“陛下,王绾,冯劫二位大人灵堂已布好。”
“那便……”微阖的眼睛似乎连睁都懒得睁开,“去上一炷香。”
“除此之外……”赵高双手奉起一卷宣纸。
“嗯。”
缓行的步伐渐起,“西北月氏送王女入咸阳……求十载相安太平。”
“让他们滚……”
在将画卷彻底展开的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嬴政伏案之手未能止住的轻颤,将眸子移去,眼中惊艳一闪而过,随后迎来的是内心之中那不见底的惊惧,随后便是怨怼。退后……退后……再退后!
“将人留下……”喉中发出的声音极尽压抑,“迎至蜃楼。”
未曾应答,亦无需应答,已然退出大殿的赵高将门合上,他眸中以往或许曾有惊悸,惶恐……思绪,又或是……伪装?他那自从入秦以来永远未曾有过失态的脸上呈现出已然扭曲的暴怒!
随着前行,脸上的那种扭曲反而愈加放大,行宫内侍女仿若未闻。
总有些人自作聪明,自视甚高;总有些人因为触怒不应该去触碰的东西,而为自身招来灭亡;总有些人,欲将九天之上的帝皇,拉下凡尘。赵高抚脸之手缓缓落下,置于腹前,食指轻动。总有些人,坠入蛛网……然未自知。
“大人。”
“阴阳家,”赵高的声音不复以往的轻柔,眸中的疯狂带起丝丝刚毅以及杀机,“既然触碰了不该碰的东西,那便是时候……让他们准备退场了。至于月氏……”当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俯首之人却觉得毛骨悚然,“便令其见一见,被点燃后的始皇帝吧!”
四季镇……
“终是忍不住了,”盖聂微阖双目,“伤人非其所愿。”却没有丝毫上前的行动。
“敌人的血,才是迈步踏上台阶时最好的点缀。那自然是……”卫庄睁开双眼,“越鲜艳越好。”
“杀心,只能引来更加浓重的杀机,”田言眸中没有丝毫担忧,“无外乎……以杀止杀。”
在天明杀心爆发出来的瞬间,干将莫邪这对‘弑君之剑’在杀心逼迫下亦是展露锋芒。原本一直被特别压抑的杀性如压缩到极致的火药桶,彻底被引爆开来。
没有任何的试探,两者出手皆是杀招。一者五剑齐出。一者秋枯为引,迎出冬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