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兄弟,吃点?”
深沉的夜色中,饿着肚子熟睡的人做梦一般被人推醒。
他迷蒙的睁开眼睛,一个支芭蕉叶卷成的容器被塞到嘴边,里面盛着一口屎黄色,粘稠却带着香气的糊糊。
那人也顾不得是不是做梦了,如野狗般一口咬住那糊糊,死命往下咽。
握芭蕉叶的手松开,指了一个方向:“往那边走,看到海就能吃饱饭。”
那人将糊糊咽下去,本已麻木的肠胃蠕动起来,发出咕噜的声响。
他扭头看去。
在他犹豫的时间里,赵数已经把这一圈人全部都拍醒了,一人塞了一口芭蕉叶糊糊,顺带指明方向。
接着他飞快地跨过低矮的围栏,向另一个围起来的圈舍走去。
最高明的战术,通常只需要最简单的手段。
要是神烨真的爱民如子,面面俱到把这几千万甚至上亿人的生活都安排得很好。
那他赵数确实是没什么机会来捣乱。
他也没有必要来捣乱。
能给一亿人带来能保证衣食温饱、生命尊严的秩序的领导者,那是伟人,不是恶徒。
夜晚的几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赵数造访了一百个圈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加起来大概两三千人。
对比起城外的基数,微不足道到那些人自己都纳闷。
一大早起来,圈舍的老大赶着去院墙里面上工,其他人也忙着伺候老大。
忙活了好大一阵后,才有人发现有同伴不见了。
彼此询问。
“老周呢?”
“没见着啊。”
“王婶一家也都没见着了。”
“特么的,王八蛋,那他们的地谁去种?”
相互骂过一阵后,圈舍中仅次于工人老大的二老大站出来,回忆昨天晚上做的梦。
“昨儿好像有个人跑来给了咱一口吃的,还说什么往那边走,看见海就能吃饱饭。”
“你们也梦见了?”
“你别说,这嘴里好像还真有糊糊的香味,那边地上也有芭蕉叶,咱这里早就没见着芭蕉叶了吧。”
“你的意思是,那不是梦,是真的有人来给咱饭吃?”
人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害怕。
不同的二老大,有不同的处理办法。
暴躁的挑几个不顺眼的出来,打一顿,杀鸡儆猴;平和的则让大家不要再讨论,赶紧去地里干活;少数几个当了真,到了中午,越饿越寻思这事儿。
“要不咱今晚也去那边看看?”
“那怎么行,要是明天早上起来,头发现我们不在,那还不得打死我们啊!”
“对啊对啊,要是真有饭吃,倒还好说。要只是做梦……咱可是好不容易才傍上这位大哥的!”
“现在就走,去看看就回来!”
“咱这里离海城可有五六十公里!”
“我去看,要是有吃的,我回来告诉你们,要是没有,你们帮我在大哥那儿解释一下。”
敢于自我牺牲的人虽然是少数,但绝不缺少,特别是在这城外。
赵数觉得神烨的办法挺好,他一次一次筛选出去的,不仅仅是强壮的人,也是或脑子不好使或认同弱肉强食的那帮人。
他们努力工作,为资本卖命,想要让自己和自己家人过得更好一些。
这本没什么毛病。
但这样的人绝对没有对抗权威和推翻秩序的勇气。
也很难争取——只要神烨不断地给他们施以小恩小惠。
而城外的人不一样。
百分之九十九是因为弱小而沦落至此,还有百分之一是认为神烨建立的新秩序不公。
他们的骨气不允许他们去竞争牛马中的头名,虽迫于生活没法逃跑,心中却埋藏着火焰。
甚至还有人有逃跑的能力,却因为同情周围那其他的人。
反正就是搞人,搞到多少算多少,要是能有几个这样的人才,便是大赚。
赵数躺在椰子树上补觉,撬开一个椰子,美滋滋喝里面的水。
那块大饼砖他已经交给阿蒲了,没有柴火,直接用海水也能泡开,味道甚至还不错,感觉制作的时候加了不少调味剂。
他走之前喝了一小大碗,到现在愣是都不饿。
看来之前的估算有点问题,这么一块,至少够三万人吃一天。
赵数睡了一个白天,到了晚上,故技重施,又干一夜。
城外的流民散布得很广。
他干了三个晚上,选的三个地点,干完之后愣是没引起半点涟漪。
第四个白天,赵数回到了海城边上。
阿蒲用捡来的塑料布绷出了一口大锅,搅水泥一般搅了一大锅糊糊。
几个比较年轻力壮的难民抄着长木板往几块平滑的预制板上舀糊糊,没有容器,就是一滩。
预制板旁边的人眼睛发直,喉咙咕咕的响着,要不是阿福带着一群小孩在维持秩序,他们能连着那块预制板一起啃了。
“好,吃吧。”
阿福一声令下,那些人马上抓起糊糊往嘴里送,有的还躬身下去舔。
好好一块预制板,都快舔光华了。
赵数移开目光,径直走到阿蒲身边:“老兄,现在有多少人了?”
“加上新来的有六百三十五个人。”
阿蒲抬起手肘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将木板交给身边一个年轻人,一瘸一拐跳下石头。
“我们之前有一百三十二个人,这三天一共来了五百零三个人。
我都有记录,连他们的名字也有。”
阿蒲小心翼翼从胸口摸出一个硬皮小本,本子上头拴着一支半根手指头长的铅笔。
曾经这一套也就一两块,此刻却珍贵得像是国宝。
阿蒲翻开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名字。
从阿蒲自己开始,谁跟谁一家,什么时候到的海城,多大年龄,都写得有。
有的被横线划掉,阿蒲也在后面画一个小小的墓碑。
赵数越发对阿蒲有好感,笑着合上他的笔记本:“那这些人就给你管了,一个小时之后,会有船在这边靠岸。
你带大家上船,他们自然就会将你们带去深城的。”
谁知,阿蒲竟然没有高兴,脸色还凝重起来,他低头在笔记本上蹭了几下,忽然问道:“赵兄弟,你也要跟着船队回深城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