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们停下来吧。”赵数忽然开口道，“这个工作快不了！”
萧天驷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会亲自下场，把尸体全都扔进坑里，决堤灌水呢。”
“这是你会做的事吧。”赵数垂下眼眸，“说实话，如果我同意他们寻找自己亲人的尸体，造成瘟疫的概率有多大。”
“百分之七八十。”萧天驷回答道，“这么多尸体捂在一起，今天不处理完，明天百分百全部腐烂变质，以深城人现在的抵抗力，隔得这么近，生病的概率很大。”
“那能治吗？”
“大部分也就是细菌或者病毒感染，能用抗生素，就能治。但抗生素可是金贵的东西，将来……”
“都用上吧。”赵数打断他，“把城里的都用上，人死如灯灭，给他们一个体面的去处，是华人最重要的念想了。”
萧天驷沉默了片刻：“好。”
赵数大步走向了孙国平，鹿笙却十分意外：“驷哥，这样真的好吗？
他们只要不接触尸体，大概率就不会被感染，要是人还活着，找一找无可厚非，可人都死了，找到又有什么用呢？”
“心安。”萧天驷喃喃道，“如果意识到自己活着还有点作用，自己死了也会被所爱之人怀念。
人才能有勇气活下去，省下来的抗生素确实可以在将来治愈很多被感染的病人，但治不了人类的绝望和空虚。”
鹿笙还不太懂，但萧天驷和赵数都那么说，她也就服从的去做。
赵数将那少年从孙国平手下接了过来，士兵也将他母亲送到他身边。
“去吧，去瓶山，给她找个地方埋了。
告诉沈众安，现在就做规划，以瓶山为中心，有亲友愿意安葬的死者，都可以有一个容身之处。
安葬完了，回深城去，在城门口服从医生的安排，你也不想因为你，让其他人也失去母亲吧。
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只为自己活了。
你得带着你全家人的眼睛，看看这世界到底能不能好起来。”
少年在赵数谆谆善诱中点了点头，虽还在哭，却一些有了点光彩。
他背着母亲，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向瓶山，背后是其他许多人羡慕的眼神。
赵数跟孙国平说了几句话，孙国平惊讶地看着他，然后转身走向军车。
赵数又走到警戒线旁边，跟他们交流了一会儿，警戒线开始往前走。
人们纷纷起身，他们既不想跟军队冲突，却也不想后退。
但很快，他们发现不对劲了，那尸上的士兵跳了下来，竟然开始将尸体取下，挨着一具一具摆放在了地上。
“他们什么意思？”
“他们是同意让我们寻找亲人吗？”
“太好了！太好了！”
“苍天保佑！”
就在大家喜不自胜，议论纷纷时，军车的宣传语也戛然而止。
紧接着变换成：“全体深城同胞注意，即日起，城外每日将摆出十万具受难者遗体，供人认领。
深城同胞，可每日早六点至晚八点前往瓶山外海滩进行认领。
认领遗骸可带往瓶山区域进行埋葬。
超过一日无人认领者，将由市政进行统一埋葬。
自即日起，深城戒严呢，凡出过城的市民进城前须前往医务处体检，体检不合格，须隔离接受治疗。
请大家有秩序的前往认领遗骸。
逝者已逝，爱未远离，我们将永远铭记那些生命，只要还有人没有忘记他们，他们便仍留存世间。”
警戒线继续往前走，人群不再抵触，而是随着慢慢往后退。
赵数脱掉外套，竟然亲自参与到尸体的摆放中去。
其实大部分尸体都已经看不清楚容貌了，但赵数还是摆放得很认真。
很快，沈众安得到消息，让两个同伴带了一批人来帮忙。
又过了一会儿，沈众安自己也赶来了，跟民兵和莲峰的士兵一起将堆积的尸骸山又一点一点摆开。
赵数一边忙碌着，一边跟沈众安商量关于这些人安葬的事情。
“……明天六点是第一波的认领时间，你在瓶山划定的区域尽可能大些，顶部空留出来，战死的战士都埋在其上，其余的也叫人帮帮忙，埋得整齐些。
接着是搜索的队伍，我知道人手不够，但是……老沈？”赵数一发现沈众安没有跟上来，提高声音又叫了他的名字，“沈众安！”
回头，却发现沈众安直着腰，热泪盈眶的在向警戒线方向看。
赵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人群慢慢在散开，那些人却没有向城墙的方向走去，而是三五结伴走向了那些，他们曾经最为害怕的废墟。
“诸位兄弟，我们不给你们添麻烦，我们也会来帮忙的！”
“大家，找着人就带回来，哪怕不是咱的亲人，那也一定是其他谁的亲人。
咱带回了别人的亲人，一定也会有人带回我们的亲人。
将来……将来也会有人把咱带回来的！”
“孙将军，你们把地儿保护好就是了，我们会活着回来的。”
……
那些人脸上的泪还没擦尽，眼睛里却多了几分勇气，仿佛天上的人真的能听见他们所言，能看见他们所为一般。
孙国平站在大坑前，身体微微有些颤动，他沉默了半晌，只举起那只独臂，大声道：“敬礼！”
士兵们齐刷刷的举起手。
在某一个瞬间，他们不但与那些散去的人群产生了联系，也与身后这些永远长眠的人产生了联系。
赵数深深吸了口气，转身继续干活，却不再吩咐沈众安做什么了。
众人一夜无眠，包括提前回城的萧天驷和鹿笙。
实际上他们比赵数更忙。
花了一夜，将全城的药物清点出来，又在莲峰士兵的协助下，在城门口设定了医护隔离区。
但深城战后一片狼藉，人口损失巨大，医生本来就奇缺，现在还没功夫重新统计。
以至于能用的就只有他、鹿笙、老白以及老白提前两天回来找到的几个还没毕业的医学生。
萧天驷感觉压力巨大，不得不主动给他爷爷打了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