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陷入了诡异的平静。
侯爷与小姐似乎和好了?又好像没和好?
晚膳又同往常一样用饭,可两人间奇怪的氛围连春桃这个大大咧咧的性子都察觉到了。
以往小姐总是会挑些有趣的事同侯爷一起分享,两人间相处轻松愉悦。可现在小姐跟侯爷也不怎么说话,古古怪怪的。
沈知念如今也不让丫鬟在外间守夜了,概因沈淮安现在隔三岔五便会过来,虽只是搂着她睡觉不再做那些过分的举止,但她还是怕被发现,每每都提心吊胆的,干脆撤了值夜,只说自己不习惯有人守着。
两人似乎形成了一种隐秘的默契……
这日沈淮安休沐,老太太那边差人来请,两人一同前往。
车上沈淮安拉了沈知念到身边坐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沈知念抽动两下没办法只能任由他把玩,耳尖泛红。
崔府门前停着两辆华贵马车,一看便知是有身份的,难道府里今日还有客?
沈淮安二人直接去了福安堂,隔得远远儿的就听见里面有女眷们的欢声笑语。
“孙儿\\孙女给祖母请安。”
往日安静的福安堂内今日倒是高朋满座,两侧分坐着两位贵妇夫人,还有几个妙龄女子。
沈家兄妹站在众人的视线中给老太太请安,不知怎的沈知念的心跳陡然加快,有一种自己的秘密被宣之于众的错觉。
两个贵夫人没有避忌上下打量中央那兄妹,尤其是沈淮安沈侯爷。
那些面容姣好,羞羞怯怯的女郎们则隐晦的多,其中一个样貌最是出挑的捏紧手里的帕子,不知想到什么,脸颊带上薄霞。
“也是巧了,今日陆家夫人和王家夫人带着女儿们来拜访我这个老婆子,快快见过诸位夫人。”老太太叫了起,看着下面玉树临风,威仪赫赫的外孙,眼里的溺爱都快溢出来了。
至于旁边的沈知念?
沈知念?
哦,只要有兄长在一旁,老太太一般是看不见的。
两人依次见礼,沈淮安是男子,不便久留,同老太太闲叙几句便告罪一声去了前院,路过沈知念时,眼眸停留一瞬,沈知念似有所感,抬头只见兄长挺直的背影。
“我这孙儿素日里看着冷硬,却是个再孝顺不过的人,有了什么好东西总想着给我这老婆子一份儿。这不,身上这件儿缝了兔毛的上好冬衣还是前不久看天冷起来了巴巴给送来的。”
老太太手抚着衣袖,眼角的皱纹都深了几分,呵呵道:“说什么天冷了,这袄子里的兔毛是他亲自去猎了让绣娘一点点汆进去的,呵呵呵我哪里是缺衣裳的,就是孩子太会心疼人了。”
下首的陆夫人面带笑意,恭维道:“哎呦老夫人,沈侯爷这般孝顺,到叫我们羡慕的很呢。”
陆夫人,户部尚书陆之远陆尚书之妻,门第高贵,轻易高攀不起,今日却带着两个嫡出的女儿来了崔府。
王夫人嗔了一眼,也掩嘴笑:“老夫人这是跟咱们炫耀呢,谁不知道沈侯爷是万里挑一的好儿郎,这京中谁人不夸一句顶天立地呀。我家那不成器的要是有沈侯爷一半的能力,我就烧高香咯。”
王夫人这话引得众人笑意连连。
王夫人,吏部侍郎王兴的妻子,官职低了那陆尚书一等,是以王夫人坐在陆夫人的下首。
自己官人跟崔府大房的崔侍郎性情相投,虽一个吏部一个礼部,但关系不错,连带着两家内眷也走动的勤了些。
她今日也是赶巧了,带着三个女儿过来拜访,一个自己嫡出的,两个庶出的,都是到了到处相看的年纪,这崔家也算知根知底,嫡嫁嫡,庶归庶,无论哪个嫁过来都是门当户对的。
只不过意外碰上这沈侯爷,尤其是沈淮安外貌品行俱佳,王夫人看着对面自己女儿标致的长相,心思不免活络起来。
“哈哈哈,我都是半截儿入土的老婆子了,还不让我与你们炫耀一番呢?”老太太打趣哼道。
上面夫人们一个比一个健谈,下面坐着的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女也在相互熟悉。
“陆姐姐素来有才女之名,今日一见果然端庄大气。”说话的是王娇娇,王家的嫡小姐,年十六,待字闺中。
陆婉浅浅一笑,温声细语:“妹妹说笑了,都是外人所传罢了,不值一提。倒是妹妹手上的帕子样式精致,针脚又细又密,听闻妹妹女红了得,今日一见才是名副其实。”
王娇娇有些开心又有些得意,面上显了几分,“姐姐若是喜欢,改日我叫人送些花样子给姐姐。”
陆婉颔首,端的是风轻云淡,大家闺秀。
“你就是沈家姐姐?长得可真好看!比我姐姐还好看!”
陆茹儿年纪稍小,十一二岁正是活泼天真的时候,一张肉嘟嘟的小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她放下手里的点心,看着坐在旁边的沈知念,话里没有恶意全是惊叹和喜欢。
“茹儿,不要失礼。”沈知念还没说话,陆婉又歉然出声:“沈妹妹见谅,舍妹年幼,她呀平日里最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沈妹妹如此美貌,她这是喜欢极了。”
大方得体,气质舒然,陆婉带着些书卷气的气质尤其打眼。
“无妨,陆二小姐性情直率,我也很喜欢。”沈知念浅浅一笑,她本也没觉得冒犯,何须道歉。
“沈家妹妹长得这般标志,怎还藏在家里,该是多出去走走,好让大家知道闭月羞花是什么样的呢。”王娇娇状似夸赞,实则酸溜溜的。她自恃美貌,坐在这沈知念身旁却被衬得没半点儿颜色。
“姐姐说笑了,蒲柳之资罢了。”沈知念客套应和,面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笑。
沈知念实在不擅长与人交际,正想找个借口开溜,却听上面老太太突然语带悲切。
“哎,我这孙儿自然是顶顶好的,只可惜了他家里没个正经长辈看护着,以至于都弱冠之年还独身一人,身边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听见这话的众人都不由停了话头,陆夫人率先道:“老太太这是说的哪儿的话?侯爷身份贵重,品性高洁,哪里还愁娶不到心仪的姑娘?这京中多少女儿家,怕是偷偷恋慕还来不及呢。老太太多虑了。”
陆夫人又道:“您看我们家婉丫头都十七八了,还耍小性子呢,说是要一辈子留在家里孝敬我们给我们养老呢。您说是不是小孩子心性?”
“娘~”陆婉听母亲打趣自己,绯红着脸低低唤了声。
王夫人一听陆夫人这般说,心里打了个突,明白了几分。
她说呢,这陆夫人一向眼高于顶,今日怎会突然来拜访崔府的老太太?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呢。
听那老太太的话头,怕是跟着陆夫人是一个意思,哼,看来是自己多余了,还是另外给自家女儿找个门当户对的吧。
下面的几个女儿家,听上面长辈这般说,再看那陆婉脸颊红红,似乎是不好意思的很,心里都明白了七八分。
王娇娇毕竟年轻,知道自己被当了陪衬,面上便显出几分不忿,手里的绣帕都快扭成麻花儿了。
老太太其实一直都在观察陆婉。
瞧着她明艳大方,端庄得体,谈吐间也是斯文有礼,心下已是满意了两分。
老太太不动声色,笑呵呵道:“这女儿家哪里有不嫁人的,不过是不好意思罢了。还得咱们这些长辈帮着多挑挑,多看一看,总得选到合心意的,不辜负了他们才是。”
底下陆夫人、王夫人皆是笑着附和。
沈知念看向陆婉,蝴蝶般的眼睫微颤,老太太的这番话她若是再不明白,那她真就是蠢笨如猪了。
这便是老太太为哥哥物色的正妻吗?
哥哥也会拥抱亲吻她吗?
是了,会的。
他们还会同榻而眠,到那个时候,自己呢?
自己该如何自处?
一想到会有一个女子被哥哥呵护,被哥哥宠爱,她的心就揪的难受,喉头都哽住了,一时间脸都泛了白。
她想夺门而出,她想离开这些人,她不想再听那些话。
沈知念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指节发白,大口喘息,眼睛睁的大大的。
她想,
她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她想,
原来怀有龌龊心思的不止他一人!
旁边的陆茹儿注意她的变化,惊呼一声:“呀,沈姐姐这是怎么了?”
引得众人纷纷望过来。
“祖母,恕孙女先行告退。”沈知念站起身,颤声行礼。她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像是发了什么急症似的,倒把众人吓了一跳。
“快,快扶了姐儿去休息。”老太太忙让伺候的嬷嬷去扶沈知念。
沈知念被嬷嬷扶着去了偏房休息,嬷嬷再三询问可要请府医,被沈知念拒绝了,只道是老毛病犯了,躺一会儿便好。
嬷嬷又叫了秋月进去伺候,有什么不对立马来报,便去给老太太回话了。
沈知念眼睛看着帐顶,耳边是秋月焦急的询问,她只来得及朝她安慰一笑,思绪就像从香炉中飘散而出的青烟,无法凝聚。她只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片旋涡之中,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缠绕,只有心脏强烈的跳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笑了,眼里沁了泪,清凌凌的笑声一点点变大,把一直候着的秋月给吓了一跳。
“小姐?小姐,是哪里不舒服吗?奴婢这就去请府医!”秋月满脸担忧,小姐怎么又哭又笑,莫不是不舒服的很?!
沈知念一把抓住欲走的秋月。
她哪里是病了?
不过是一时看清自己的内心,翻涌起的滔天骇浪让她惊惧又无措罢了。
……
堂内众人被这么一搅和也没了话头,王夫人率先起身说家中还有庶务不便久留,便带着女儿们先走了,左右她的女儿沈家也看不上,留着捧别人的哏也没意思。
老太太这边又跟陆婉聊了几句,不过就是问问读过哪些书,平日里爱好做些什么云云。
双方的意思都已一致,再留便到晚膳了,陆夫人笑吟吟的请辞,都对这次的会晤很是满意。
前院小厮来请沈淮安过去,进了福安堂却没看见沈知念,沈淮安环顾一圈直接道:
“祖母,念儿呢?”
“她身子不爽,我让她去偏房休息了。”看他抬步就要去寻,老太太赶紧道:“急什么,有人伺候着,出不了事儿。坐下,祖母有事与你说。”
沈淮安眉头微蹙,并未收回迈出去的步子,眼里隐有担忧。
“坐下!”老太太耷拉了嘴角。
不过一个庶养女,值得他这般在意?
沈淮安转头看向老太太,知道刚刚的行为惹老太太不高兴了,又怕被老太太看出端倪,只得按捺坐下。
“你是景川侯,她不过是个抱养来的!即便她的生身父亲对侯府有恩,然侯府这么些年金尊玉贵的养着也早报答了她家的恩情!”老太太不满哼道。
“还请祖母慎言。”沈淮安声音冷硬,他已经退让一步,即使是祖母他也不允许她贬低她。
“你,哎,我知你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老太太一哽,叹气,又道:“不说她,今日只说你。你无论如何也不准推脱,今日堂内的千金你也见过了,祖母已经替你相看过了,那陆婉是最出挑的,身份家世都不俗,你也老大不小了,难道还想看着祖母抱憾而终吗?九泉之下你的母亲,你的父亲难道不会指责我这个做祖母的没有为你尽心?”
老太太说着说着眼含热泪,语带悲切,捏着帕子的手捶着胸口:“祖母还能活多久?你如今孤身一人,你让祖母心里如何不难受?”
一旁的嬷嬷赶紧给老太太拭泪,一边轻拍着老太太的背一边语重心长的跟着劝:“侯爷就了了老太太的一桩心事吧,老太太为了您的事儿煞费苦心,一心就为着您好啊。”
沈淮安默然,
祖母对他好他当然知道,自己更不是薄情寡信之人,可自己的心里已经被人填满,除了念儿,他绝无可能再去祸害他人。
若当真依了祖母,娶了陆家小姐,岂不是平白多伤一人?到那时他和念儿又当如何?所以不论是陆家小姐还是张家小姐王家小姐,祖母的心愿他这辈子是完成不了了。
沈淮安手指摩挲,抿唇不语。
他的那些肮脏心思断不能让祖母知晓,否则她怕是第一个要了念儿的命!
沈淮安看着上首殷殷期盼的祖母,别开了目光……
至于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