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上首的女人眼眸晶亮,合掌拍手,显然这个故事十分合她心意。
外面的雨终于停了,故事也到了尾声。
“时安,我喜欢这个故事。”女人手指一勾,那株文心兰微微摇摆,似乎是在应和。
“是她的荣幸,小姐。”身后的时安绅士一笑。
下首的沈小姐讲完故事放下了一直握在手里的杯子,又恢复了沉默,对他们的对话不为所动。
“你能听见归心铃的声音,说明你我有缘,你的故事我很喜欢,若有遗憾可告知于我,我便帮你实现一二。”
时怨抚了抚眉梢,媚态尽显,不待下首人回答接着道:“不过我可不白干活,定金嘛,我看你手上那只镯子就很好。”
沈知念来了这里第一次抬头认真看向上首姿态妖娆魅魔一般的女人,不自觉握上左手手腕被衣袖遮住的碧玉镯子.
那是兄长送她的……
“任何愿望都可以吗?”沈知念缓缓道。
这一刻她心中的那个念想像野草一般疯长!
“唔~看情况哦,不过你可以先说说看,对了,不要得寸进尺哟,我的脾气可不大好呢,是吧时安。”
“是的,小姐。”
听见时安的回答,时怨捂嘴呵呵笑起来。
“被困住的不止是我……”沈知念声音颤颤。
他又何曾不是呢?他们都被拘囿于名为亲情的枷锁中一辈子不敢踏出半步。
“如果可以,我想与他并肩,我想亲口告诉他我亦同他一般。”
“没了?”
“嗯。”
“你的愿望我会替你实现了,但与我交易,事成之后你的灵魂便得交付予我,任我处置。”
时怨温柔缱绻的抚上金蝶一样的花瓣,兰花轻摇摆动,似乎很是欢愉。
“好……”
“文心兰很适合你,沈小姐。”
“……”无人应答。
时怨不满的啧了一声,
“好吧。每一朵花开,都会做一场美梦,愿你,美梦成真。”
话落。
室内茶香不见,香炉内浓郁得幽香重新盈满于室,榻上半卧的身影逐渐变淡。
一直站在后面存在感不高的管家时安,收起嘴角的浅笑,静待小姐归来……
……
时怨,哦不对,“沈知念”睁开眼。
现下是乾元十五年,十一岁,她刚刚经历了丧母之痛。
“沈知念”缩在被窝里手脚冰凉,除了身体下躺的那块儿还有点热气,其他地方凉的沁人。
房里的炭火被刁奴苛扣了,就一张绒面的被衾,数九寒冬,她现在这样一个娇弱的身子可怎么受的住。
“沈知念”眼波一转,原本雾蒙蒙的杏眼突然变得生动起来。
她是个注重客户感受的大好人,可不会搞那些突然之间性情大变的戏码,沉浸式体验才是她的爱好。
毕竟,心甘情愿的灵魂才更美味嘛~
“沈知念”软软一笑,彻底融入这具身体……
被窝里,沈知念动了动,她性子确实柔顺,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起身穿衣,头上素着,只一朵白色绢花落在发间,几缕长长的青丝披散在肩头。
沈知念披上大氅,拿了桌上不知放了几日的冷硬点心包在手帕里,双手小心翼翼捧着,任由指尖冻得发红,缓步走向归暮居。
这边沈淮安坐在书案前,手里握着一本书册,神思却明显不在这上头。
“侯爷,天色暗了,不如让小厨房上碟羹汤暖和暖和。”侍立在书房外间门口的云川看了眼天色,关切道。
沈淮安已经袭爵多年,府中上下早已改口不再叫公子少爷了。
云川比沈淮安年长几岁,是崔氏为儿子挑的伴读,一直忠心耿耿跟在沈淮安身边。
“嗯。”沈淮安收回心神,淡淡应道。
今年秋闱他拿下解元,授课的夫子说下场的春闱他上榜的可能极大,可三年又三年,就算考上进了翰林院,凭他的身份最多也只能是个六品侍读。
年复一年,他在皇帝心里大概也没什么印象了,他的耐心也快用尽了。
更何况这些年时间教他看清了什么是人情冷暖,却没能磨灭记忆里那两副整齐的棺木。
沈淮安站起身,望向书房墙壁挂着的一幅边塞野马图,眼中戾气横生。
他的心思纷乱,恐不再适合科考……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那边云川突然出声。
“大小姐,这冷的天,你怎么过来了。”
知念?她怎么来了?
“云川,哥哥还在看书吗?”
软软的声音带着些歉意又带着点羞涩:“天冷,我怕哥哥专心念书伤了身子,就想来看看。”
话音刚落,侧门处一仆妇端着托盘过来,上面有一小巧炭炉正煨着汤,羹汤热气腾腾正“咕嘟咕嘟”冒着泡。
归暮居里是有小厨房的,炉子上常煨着易克化的汤食以备贵人随时取用。
是以,云川这边吩咐了,那头很快便端了上来。
透过窗隙,沈淮安看见庶妹见着羹汤后雪白的小脸僵了僵,原本捧在身前的双手不自然的背在身后,然后他就听见那个软软的声音接着道:
“既然哥哥还在念书,我就不打扰了。”这话分明前后矛盾,可能她也察觉到了,原来被冻得有些发红的脸颊更红了几分。
云川刚想说话,里间传来沈淮安的声音。
“进来吧。”
云川当即恭敬请沈知念进去。
沈知念踌躇两下,两手垂着将手中之物掩在大氅下。
沈淮安信步到书房外间,羹汤已经摆在桌上。
“给小姐也盛一碗,过来坐。”
前一句是对云川说的,后一句是对沈知念说的。
沈知念低着头,她手里拿着东西,不好解开大氅,只能红着脸坐下。
沈淮安大马金刀坐下,就见对面坐着的小姑娘眼睫不安的抖动。
因罗氏过世她整个人瘦了一圈,原来还有些肉嘟嘟的脸颊都显出尖尖的下巴了,穿的很是素净,头上一朵小小的白绢花衬的青丝如墨,大氅一圈兔毛围在腮边,鼻子红红脸颊红红整个人都像只不安的小兔子。
云川端着羹汤进来,放在沈知念面前便躬身退至门外。
“你确定要披着大氅吃东西?”沈淮安执起勺子,轻吹了吹,对面的庶妹还是没有动静。
沈知念悄悄瞅了眼已经安静喝汤的兄长,飞快起身将大氅解下放置在一旁的衣物架上。坐回去时见兄长并未注意自己,自以为很隐蔽的将帕子收进袖袋。
心里刚松了口气,正准备拿汤勺呢,就听:“有东西给我?”
十六岁的少年已经过了变声期,此时这个声音温和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沈知念拿勺的手僵住。
“没有?”
“……有。”声音细如蚊呐。
于是沈知念就见眼前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心朝上,手指修长,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见。
她微顿,眼尾下垂,抿唇又将帕子掏了出来轻轻放在他掌心。
“嗯?”沈淮安打开帕子,里面的糕点早就被紧张的沈知念捏碎,样貌很是不雅观,很难从中挑出一块儿完整的来。
“……正好想吃糕点,念儿费心了。”沈淮安柔和了神情,捻起一块儿尚还能看的放入嘴中,尝到味道后不动声色多瞧了眼那些碎成渣的点心。
“真的吗?哥哥喜欢就好!”沈知念圆圆的杏眼一亮,两道柳眉弯弯,腮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安安静静吃了热汤食,胃里暖了浑身都暖了。
这算是兄妹间少有的温馨时刻。
沈知念没有久留,沈淮安看出她的局促也没多说。
“让云川送你回去,雪天路滑仔细摔跤。”
沈淮安看着重新披好大氅对着他福身的妹妹,小姑娘还不到他肩高,许是早产多病的原因,身量上略有不足。
他手指动了动,突然想摸摸庶妹的脑袋,他记得罗姨娘从前就很爱摸着庶妹毛绒绒的脑袋说话。
“多谢哥哥关心。”
沈知念声音雀跃,忽地又低了头闷闷道:“念儿不打扰哥哥了,哥哥念书辛苦一定要多多爱惜自己。”
说完这句低着头小跑着出了归暮居。
沈淮安看着跑远的小小身影,有些发愣。
桌上的手帕被主人忘了个干净,直到一只修长的手将之收起。
往后几天沈知念都安分呆在自己的小院里,炭火依旧不足,可喜可贺的是饭食终于不是半冷的了,菜式也多了几个花样。
沈淮安毕竟是个男子,他现下还在崔氏娘家读书,偶尔也有同窗需要应酬,并不是时刻都在府上,自然也不是天天能与沈知念见上面。
男女七岁不同席,在自家府上虽不用太讲究,但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
这日,
“小姐,天气放晴了,春桃她们都在院儿里堆雪人儿呢,小姐成日在屋里闷着也不好,奴婢把窗棂支起来,软榻铺上绒毯子,小姐裹着厚厚的大氅靠在窗边透透气可好?”秋月捧着个精致的手炉进来,放进自家小姐手里暖手,语带关切。
“好啊。”沈知念乖巧应了。
秋月是她院子里的大丫鬟,从前是照顾罗姨娘的,很是稳重。
一番忙活,沈知念捂着汤婆子笑眯眯的支着脑袋看院儿里几个年岁都不大的小丫头嘻嘻哈哈堆雪人。
“秋月,你也好久没有归家了,今日难得天气如此怡人,你下晌便回去看看家里亲人,过两日再回就是,左右我这儿也没什么事,况且还有春桃她们呢。”
沈知念看看侍立一旁的秋月,接着道:“走的时候去我妆匣下面的格子里取五两碎银子带上。”
“多谢小姐。”秋月忙福身感激,小姐待她们是真的好。
转回头望向碧蓝如洗的天空,沈知念笑了笑,天气果然很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