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逾本来想着回去一趟,和沈砚辞说一声。
但泷墨只是温和地笑着,道,“如今天色这么晚,你师兄怕是已经入睡了。再去打扰,倒是不好了。”
宿逾盯着泷墨的眼睛,良久未发一言。
泷墨轻笑出声,问道,“怎么?你怕我害你?”
未等宿逾回话,泷墨上前一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宿逾,眸光真挚,道,“宿逾,我们俩不仅是同族,而且情意深厚,手足不相残。”
蓦然,泷墨语气停顿,伸手摘下一旁枝桠上的绿叶,递了过去,继续道,“更何况,我们面对的同一个敌人。妖族的惨况你也是亲身经历过的,我怎么忍心杀害你呢?”
宿逾定定站着,微笑接过了泷墨指尖的树叶,随手朝空中甩去,咧嘴道,“知道了知道了,你现在话怎么变得这么多,我都还没说什么呢。”
“走吧,我困了。”
宿逾慢悠悠地走在黑夜里,泷墨在他左前方引路,两人一路无话。
一路弯弯绕绕,周围依旧静的可怕,仿佛偌大的城主府,就只有他俩人一般。
夜风擦过宿逾脸颊,朝着前方呼呼而去,吹得窗户吱呀作响。
宿逾侧眸无意扫了一眼,倏忽间透过窗缝,好似看见了漆黑之中竖着层层人影,一叠一叠地朝着里面蔓延,密密麻麻的,仿佛似木偶一般,被人聚集摆在了屋内。
他还想再看一眼,但余光瞥见了泷墨的背影,又收回了视线。
“好了,”泷墨停下了脚步,对着宿逾招呼道,“你歇息在此处吧。”
宿逾点头迈了进去,身后的门“啪”的一声巨响,一把关住了。他心头一跳,转身推了推门。
是松动的,想来是风吹的。
“小狐狸啊,祝你睡个好觉!”
门外突然传来泷墨轻快,略带一点玩味的呼喊声。
宿逾被这些死动静弄得一惊一乍的,此刻没有任何心情去应付他。
“你滚远点,烦死了!”
“呦呵,你这臭狐狸,死脾气一点没改啊!”
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消散。
宿逾抬手用力扣下门栓,而后又走到窗边,伸手扶着打开的窗棂的边缘,就要放下合窗。
倏然,一只白皙的手掌陡然出现在宿逾眼前,用力抵着窗户,强行制止住了他的动作。
宿逾心一惊,眉眼凝重。
他缓缓抬眼,压下心底的情绪想要看看这回又来个什么东西。
“砚砚?!你怎么突然来了?”
宿逾声音里充满了惊喜与诧异,他眼含笑意地看着沈砚辞动作流畅潇洒地翻过窗户,站到了他的面前。
他做出这般行径,当真让宿逾感到吃惊。按理来说,克己复礼,端庄雅正如沈砚辞,只会轻飘飘地出现在室内,而后高贵地拂袖。
沈砚辞一把搂住宿逾,下颌轻轻枕在宿逾颈窝,在他耳畔低声道,“阿逾,你身上有那个人的气味。”
“我不喜欢。”
“有吗?”宿逾抬起袖子闻了闻,他们狐狸的嗅觉也不差,这么细细一嗅,袖角处确实染上了陌生的香味。
“他撞到了我,还撞得我很疼,”宿逾双臂搂住沈砚辞,昂头撇嘴告状道。
忽而,他又似想到了什么,挑眉扬声道,“不过你说的当真没错,他也算是我的故人。”
“可是,我觉得他很奇怪。”
沈砚辞轻轻打了个响指,一阵激荡的灵力散开,驱赶了宿逾身上别的气息。
沈砚辞抬手揉着宿逾的脑门,温声问道,“他原是一只蛇妖对吗?”
宿逾点头,道,“是一条金瞳黑蟒,怎么了?”
沈砚辞握住宿逾的手腕,将他带到了不远处的凳子上坐着,继续说道,“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我回去翻看了一些有关城主府近些年来的传闻记载。”
“其中就有一只蛇妖,几乎穿插孤山城由兴转衰的全部过程。孤山城地处位置偏远,经济不算繁荣昌盛,但百姓吃穿不愁。因而此处并不盛行豢养妖奴。”
“可后来有一支籍籍无名的小商队,偷偷运了一只蛇妖进城。此后,众人哄抢。他们一如你先前所见的那些人一般,对这那只蛇妖行尽恶事。”
“那支商队为了敛财,来者不拒。只要有钱,便都可以……这样的境况一直延续了很久,直到众人玩腻了……”
商队老大看着躺在破烂木板上奄奄一息、遍体鳞伤的蛇妖,愁眉苦脸。
“老大,现在没人愿意过来了,这可怎么办啊?”
“对啊,哪怕一块下品灵石,也没人愿意出了。”
“我们兄弟伙可是花了大价钱买了他,现在挣不了钱了,那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啊?”
“…………”
叽叽喳喳一片,众人唉声叹气。
老大猛地拍了下桌子,喝道,“闭嘴!”而那本就破烂的木桌也跟着吱呀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了。
偏仄的茅草屋里,弥漫着一股潮湿腐烂的气息,阴暗的角落里,老鼠啃咬的声音断断续续、不绝于耳,让人心底发麻。
没人说话,众人都垂着脑袋。
良久,老大放着精光的视线,落在了木板上躺着的蛇妖身上。
这蛇妖原形是一只金瞳巨蟒,罕见、稀奇、漂亮。
听说,城主家的公子,喜欢一些古怪新奇的玩意儿,既不好女色也不好男色的。那不如将这只蛇妖以原形的状态,卖给他换一笔好价钱算了。
这么想着,老大脸上露出了贪婪恶心的笑容。
他们一伙人先是凑出灵石,去药房买了一些治疗外伤的伤药,而后细心调养蛇妖身上的伤口。
待蛇妖浑身上下恢复的光洁如初。他们动用禁制,强行将蛇妖幻化为原形,再故意设计与城主公子碰面。
当真如他们所料想,城主公子一下子便看上了这条黑蟒,哪怕他们狮子大开口,那城主公子也是大手一挥,直接买下了蛇妖。
他们怀着不明心思,并没有告诉城主公子那是只妖。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那城主公子也曾进入过那间茅草屋,只不过易容了一番。
此后,他们一伙人,拿着钱逍遥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身无分文时,又想要动用禁制,将那只蛇妖唤出来继续当他们的摇钱树。
那禁制认定了他们为主人,那蛇妖自然是要听他们的。
可一番操作下来,风平浪静,老大感受不到一丝蛇妖的生息。
这般情况,只能是那只蛇妖身死。
后来几人一打听。城主府的下人说,少爷不久前打了一条品相极好的黑蟒,对其爱不释手。后来老爷身子不好,听说黑蟒补气,少爷便将那黑蟒剁了炖汤给老爷补身子。
他们还感叹少爷有孝心,人好。还分了他们府中所有下人一点汤喝。
而那黑蟒全身鳞甲森然,五彩斑然的蛇皮,正晾晒在庭院当中。
听此,老大只能郁郁而返。暗道,早知如此,那还不如敞开了花钱,这样钱花的爽了,还能赶上蛇妖被宰之前,将他重新拿回来,只可惜……哎!
……
宿逾听完,后背一阵发寒,只觉得喉咙里翻滚着恶心。
他脸色一阵白,一阵青。手指蜷缩,指甲死死扣进掌心当中,指尖发白,筋骨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