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泽端坐案牍前,昏暗烛火摇摆不定,光影在他面上扭曲割据,忽明忽暗,光怪陆离,衬得眸色深沉似墨,幽暗似渊。
忽而,不知从哪处窜出一人,浑身裹着漆黑的衣袍,垂着头恭敬地跪在地上。
“主子,有密报。”
他呈上东西,而后便消失在了书房里。
沈砚泽稍稍扭动僵硬的脖颈,垂眸望着竹筒旁的玉佩,眼眸微眯,神色颇为凝重。
他揭开竹筒,展开了里面的信封。刹那间,沈砚泽的心不自控的漏了一拍,旋即大喜,赶忙将信封折叠好,起身放在了密室暗格中。
处理好一切后,沈砚泽负手踱步至窗棂旁,遥望着远处婆娑树影,脑海里却是他那个不学无术九弟的身影。
所以他是在蛰伏吗?所以被贬去边塞,是故意为之,还是当真被算计了?
思索踌躇许久,沈砚泽轻叹一口气,暗道:罢了,总归还是无伤大雅……
京城天翻地覆,众大臣人心惶惶,夜不能寐,日日担惊受怕自己脑袋上那顶乌纱帽。
“好剑法!”
沈砚辞端坐石桌前,定定注视着不远处男子刚柔并济,身手矫健的动作,连连称赞。
忽而,一道横风迎面擦过,吹动沈砚辞鬓角的碎发,他眼眸一眯,下一瞬,雕刻古朴花纹的剑柄便递到了他的面前。
“一起?”
沈砚辞愣了片刻,旋即轻笑,攥住了那剑柄,“荣幸之至。”
春意阑珊的庭院中,刀光剑影,铁器碰撞发出刺耳的铿铮声,横飞的剑气引得枝桠发出讶异的漱漱声,两人身形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一时之间打得难舍难分。
说不意外还是不可能的,顾景淮看向面前少年时的眸,愈发灼热,宛如窥见了世人所不知的秘宝一般,隐晦的兴奋。
许久,沈砚辞重喘一口气,脸色些许苍白,他手腕一翻,长剑负于身后。
“劳将军让我一点,怜我一点。”
沈砚辞眉尾飞扬,眉宇间满是少年的桀骜俊逸,偏话语又是那般轻柔,似撒娇一般。
顾景淮手一抖,快速翻腕收剑,上前揽住了他的肩膀,将人扶至石凳前坐下。
“你身子尚未养好,是我疏忽大意了。”
“唉,将军这说的是什么话 ,”沈砚辞攀上顾景淮的手背,不赞同地说道,“我量力而行,怎能说是将军的疏忽大意。”
“不过……”沈砚辞话锋陡转,笑意盈盈道,“将军不知怜香惜玉,就罚你陪我过上巳节!”
“上巳节?”顾景淮错愕一瞬,旋即点头应道,“好。”
相处日久,顾景淮便越是眷念,他带给他的陪伴,是独一无二的。
“将军!”
书房门猛地被撞开,顾景淮放在手中的笔,抬眸无奈看去,“小心一点。”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人便飞扑了过来,凑到他面前递上了一盘花样精致的糕点,看样式,是年幼时在京城都不曾见到过的。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少年总喜欢一头扎进厨房里,一折腾便是半日。府上的众人议论纷纷,偏他宛如置之度外,只是一味专心于手上的事。
就在顾景淮好奇他到底做了什么,欲上前查探一番,可谁知那时刚好正面撞上了,他窘迫极了,欲转身逃离,可少年却揪住了他的衣袍,将他带进了厨房里,而后笑盈盈地捧上还是半成品的糕点,催促他尝尝。
顾景淮是将军,在众人的刻板印象中,怎么可能喜甜,更何况他对自己甚是严苛且不在意,自懂事以后,他对甜食的印象也就渐渐淡了。
没人知道他喜甜,也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怎的,鬼使神差下,他伸手捻起一块入口,异常地合乎他的口味,甜而不腻,后味清香。
顾景淮本以为自己是刚巧凑上来,才得吃上一点,可谁知他说,这是专门为他做的,措不及防,那一瞬间顾景淮的心狠狠抽动,少年笑脸捧着瓷盘,望着他时,那璀璨似繁星的眸中,似只容得下他一般,诚恳而真挚。
若论寻常夫妻家人,能远庖厨绝不会主动洗手做羹饭,除非是放在心尖上的人,基本上是不会如此认真对待。
顾景淮又觉得他只是一时兴起,过了一阵子便会歇了这方面心思,可谁知这一做,都不知过了多久,日复一日,让他潜移默化中,习惯了少年每日端上一盘精致而独特的吃食。
“将军!愣着作何?快尝尝,”沈砚辞将瓷盘又往前递了递,轻声催促着。
见此,顾景淮的视线才从他那肤白若雪的俊脸上挪开。到边塞那般久,风吹雨晒的,偏偏他还是一副娇生贵养、金枝玉叶的模样,似天生的贵人一般。
顾景淮眉心舒展,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捻过糕点启唇咬了一口,一如既往地符合他的口味。而少年那渴求表扬的眼神,顿时让他忍俊不禁,他拿过沈砚辞手中的瓷盘置于桌上,攥着手腕让他坐到了自己身侧,语气平缓而又认真,一字一句夸赞道,直至他喜笑颜开。
与此同时,不远处门口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踢踢踏踏,格外令人烦躁,顾景淮眉头瞬间蹙起。
“大哥!肖兄!你们都在啊?”
顾裴一进来,扯着大嗓门朝俩人嚎着,说着,快步走到沈砚辞身边,扬眉道,“明日上巳节,我们一同载歌载舞,曲水流觞!到时候可谓热闹非凡啊!”
沈砚辞对他扯出僵硬的笑容,“要玩你自己去玩,我不和你玩!”
“别啊!”顾裴急眼不解道,“你不和我一起谁和你一起啊,我大哥吗?”
顾裴是故意这般说,他大哥向来不喜凑这些热闹,绝无例外!
沈砚辞双手环胸,给了他一个你猜对了的眼神。
顾裴干笑两声,轻撞他的肩膀抿唇小声嘀咕着,“我和你说真的哈,你小心说大话闪了腰,我大哥他从不……”
“从不什么。”
顾景淮斜瞟了他一眼,嗓音冷淡。
“哈哈……大哥,你,不会真的要和他一起去吧?你不是不喜欢这些吗?”
顾裴也不藏着掖着了,抹了把额角的虚汗疑惑问道。
他话音一落,书房里便寂静到滴水可闻。
顾裴悄悄打量着沈砚辞脸上的神色,又瞧瞧他大哥冰冷地侧脸。顿时,他悟了。
“那……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
两人齐声道,“不可!”
“为什么啊!要是不给我一个理由,今日我就不走了!”顾裴怒目圆睁,撒泼道,一脸被欺骗背叛的模样。
见他脾性又上来了,顾景淮拳头收紧,起身就要给他耍一套自小练成的独家拳法。
顾裴顿时喉咙一紧,哆哆嗦嗦道,“是,是你们……”
沈砚辞坐在中间,左手搭在顾裴肩膀上,右手搭在顾景淮手背上,侧头微微一笑,道,“好了好了,孩子不听话,打是没有用的,要智取!”
智取?顾景淮松开了拳头,淡定地收回视线。
沈砚辞这才侧头对着顾裴道,“我和你哥是有正事要办,你就别凑热闹了,要玩自己去玩,不然你哥再生气,我可拦不了了。”
顾裴本来也没想闹,只是一时图个嘴快,当下这么轻声细语地解释,让他顿感羞愧,连连点头答应。
沈砚辞勾唇,有时候对待一些犟种,你越犟他就越犟,故还得把控好犟种的心理,刚柔相济。
偏偏顾景淮又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面对顾裴,那还能动手解决,绝不多说,以至于顾裴这孩子,越打越叛逆。
顾景淮瞥向沈砚辞,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心里满是轻松,但看向顾裴,左右都觉得碍眼,且接下来的一幕,让他觉得更碍眼。
“哎,这糕点长得可真好看,”说着,顾裴伸手就要去拿,突然,一道残影飞过,那盘糕点瞬间转移。
“大哥!我是你弟弟,你,你……”顾裴气得说不出话。
“哦,”顾景淮语调平稳,淡淡得似幽潭深水,掀不起半分波澜。
哦?!
没爱了!
顾景淮瞟了一眼他,颇为嫌弃,低声道,“要吃自己让厨房做,或者上街买,总之,你现在可以离开了,不是生死攸关的事,再来打扰我,你就去给我扎一天马步。”
“哦。”
顾裴耷拉着眼皮,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拖着步伐朝门口挪去,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沈砚辞微微一笑,朝他挥手告别,顾景淮则是轻揉眉心,无奈地说道,“我库里有柄长枪,你拿去吧!”
刹那间,顾裴容光焕发,双目放光,咧嘴笑道,“好嘞,大哥!大哥一路玩好!”
说完,便跑没了影。
沈砚辞侧眸便和顾景淮视线相对,他耸耸肩,好笑地摆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