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顾家,一出手就是五十两银锭,那是他十年的俸禄。
老兵忍住狂喜,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除了那位打过招呼的小公子,确实未有其他车队出入。不过今日出城的百姓中,符合顾管事描述的却有那么两人,一主一仆骑马而行,小的查验路引时多问了两句,洛阳口音无异。”
“你可确定?就他们两人?”
“小的敢以性命担保,因那仆人透着一股凶悍之气,主家生得又是一副令人过目难忘的面容,这才记得真切。对了,今日盘查时,我那兄弟也在一旁,两人就在小公子车队出城不久之后,朝着同样的方向走的……”
“不错。”年轻守兵学着老兵模样跟着佝背点头。
“有劳二位了。”顾禛挥手,身侧小厮适时将银锭呈上。待人走后,他冷冷抬眸,眼中闪烁着狠厉的光:“很好,正愁竹山让他逃脱了,这就又送上门了。”
“您只凭那二人只言片语就能笃定?”接话的丘元正是那夜越过戈七赶去报信之人,如今戈七才没,襄阳府内赌坊妓馆皆由他一人接下。
顾禛没有接话,还在思索顾若禹跟上杨铭一行的用意。
家主之争,四房与顾若禹的矛盾已然激化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所以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绝不会放过一丝击杀顾若禹的可能。谨慎惯了的他自也没有全部相信那两个守城兵士的一家之言。与此同时,满城官兵正在大街小巷穿梭奔走,呼喊着搜捕盗窃财物的窃贼,百姓们虽不明就里,但也被这阵仗吓得惶惶不安,纷纷紧闭家门,不敢外出。
一个时辰后,四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如黑色的利箭,分别沿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朝着顾若禹可能逃窜的路径疾驰而去。
顾若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赠而复返的羊脂玉,目光看似落在玉上,实则早已飘远,思绪像是陷入了一团乱麻,纷繁复杂。他紧紧握着,指节都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顾英满心疑惑,眼里写满了不解。他实在想不通,明明已经碰过壁了不是?一番操作逼得人家做出反击,连累他们不得不泄露行踪逃出襄阳。
要知眼下他们可不是身在洛阳……就是他有天大的能耐也说不准能保得二人安全脱离四房的追杀。自家公子为何在顺利出城非得执意跟上秦君宁一行?为女色迷失心智?怕是不尽然,先前又那般陷害人家,怎么都说不过去。
似看出顾英困惑,顾若禹微微抬起头,声音低沉且坚定:“借势,这便是缘由。” 他顿了顿,像是在整理思绪,“如今顾家四房攀上英王府,我们势单力薄,根本无力与之正面交锋。若想在这险象环生的局势中求得生机,唯有另辟蹊径。丘元送来的口信不也说了,与她同行的那位公子可是位了不得人物,就是顾禛也没将其身份挑明,甚至于将自己新得的心头好都送了去。这让我更加确认,或许那人便是我们扭转乾坤的关键契机。”
各房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未停歇,对方阵营里巧妙地安插着自己的眼线,算不得稀奇。丘元某种意义上来说称不上是枚暗棋,早年间的他只是一个在风雨中飘摇、为生存苦苦挣扎的落魄之人,饥寒交迫时的一顿饱饭是三房给予他的恩惠。如今丘元受四房收留,在四房的庇护下有了安身立命之所,与三房再无任何交集。可是戈七的存在促使了他的出手,带入顾禛面前的密信作为交换,用戈七之死换取他摆脱钳制的合作。作为回报,他们进入襄阳之后的行踪也是此人帮忙掩藏。
不过,也仅此一次。
便也够了。
至于旁的,日后总有机会解释。顾若禹深吸一口气,将羊脂玉小心地收入怀中。
城郭之外,远离繁华喧嚣与官府管制之处,矗立在官道之旁的客栈在夜色中犹如一座孤岛,夜色衬托,静谧而又略显阴森。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如炸雷般在夜间响起,“砰砰砰” 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也惊醒了正在熟睡中的住店客人。一时间,各个房间里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嘟囔咒骂。
小二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不情不愿在掌柜的斥骂中开门。
秦君宁本就浅眠,听闻喧扰的当下瞬间睁开双眼,起身同时,下意识摸起枕边匕首。同床共枕的阿奴翻身时无意嘤咛了几声,让她眉梢冷厉稍稍消散几分,这等吵闹还能睡着的大抵只有她了。
透过门缝,她瞥见隔壁住着芙蓉的屋门恰好合紧,有意思了,看来来者也是芙蓉姑娘的熟人。
楼下大堂的不速之客却是顾英,不止,还有被他扶着的顾若禹。
看来状况并不太好,矜贵公子面色苍白,月白色锦缎长袍已被鲜血渗透,进来一路,流下一串刺目的血滴。
顾英满头大汗,眼神中透着焦急惶恐,衣衫已被汗水湿透,双手依然紧紧地托住顾若禹,不敢有丝毫懈怠:“我们主仆赶路途中遭遇猛兽突袭,若有大夫最好不过,我愿以重金相酬。”
猛兽?附近并无高山茂林,何来猛兽能将人伤成这样?最是信奉孤身在外、奉行明哲保身之道的过客只看到这两人满身鲜血的场景,生怕惹上麻烦,哪里顾得上什么重金不重金,匆匆合上房门不予理睬。
掌柜的听到动静,从柜台后面探出头来,看到眼前这血腥的一幕,眉头微微皱起。他本也不想多事,可当看到顾英丢在台面的银子,眼神在银子上停留了一瞬,权衡利弊之后,终是没有选择袖手旁观。一边指挥着伙计帮忙,一边说道:“把人抬到楼上客房去,再准备些热水和寻常伤药来。”
几人七手八脚地将顾若禹从顾英手上接过,小心翼翼地朝着楼上走去。顾英紧跟其后,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您可一定要撑住啊。”
略显昏暗的客房,顾英不顾自身伤势,手忙脚乱地帮顾若禹处理伤口。顾若禹则虚弱地靠在床上,衣衫已被鲜血浸透,尤其是胸口处,一道长长的伤口触目惊心。伤口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猛兽的利爪撕裂一般,皮肉向外翻卷着,鲜血还在缓缓地渗出,将包扎的布巾染成一片殷红。
这时,掌柜端着一盆热水和一些新的纱布走了进来,看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顾若禹的伤口,再等目光落在了床边解下来的一堆饰物之上,其中有件玉佩格外莹润剔透,屋内昏黄烛火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价值自是不凡,只是令他在意的却是玉佩上精致地雕刻着顾家特有的标记......
掌柜心中了然,面上不动声色:“公子这伤需得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顾若禹只是微微皱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但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有劳了。”确认人已走远,顾英一脸不苟同看向床榻之上的顾若禹:“明知这里也是四房产业,您还执意进来。虽是苦肉计却也不用这般冒险吧?等明日他们回过味来,咱们再想脱身可没不容易了。”
顾若禹浑不在意:“不需明日,他们已经猜出了咱们的身份。”
“什么?”
“......”
如他所料,刚一出门,掌柜朝着不远处的伙计做了个隐晦的手势,那手势像是某种特定的暗语。
这一幕正巧被守在杨铭门外的随从看到,他心中一惊,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各种关于黑店的传闻。警惕地盯着掌柜、伙计前后离开的背影,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佩剑,心中充满了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