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阵阵,积压的黑云好似厚铁欲要将屋脊压碎,伴着风起,意料中的暴雨却是迟迟不肯落下。
即便有风,屋内的闷热并未比平时消减多少,午后室内更是早早点了油灯。
宋仲成出现的时辰比平常早了许多,江鱼没有显露半分诧异,如同影子般立在桌案一侧,端茶研墨,再等他提笔半晌。
寂静间,宋仲成却只任由笔尖墨汁滴落纸上,慢慢晕染开来……
半开的窗子被风吹得呼呼作响,桌上的纸若不是有镇纸压着怕是早已四散飞扬,甚至连累灯火也是忽明忽暗。
江鱼看了眼一动不动的宋仲成,正想自觉上前关上窗子,却被拦了下来。
“就这样吧,多少还能消减些烦闷。”
江鱼停了动作,看了眼那个面色如常的男人:“先生有心事。”
宋仲成有些意外抬眼道:“我以为你会一直不问。”
“……”她并不想发问,可是今日宋仲成停留的时辰实在太久了些。陪了这样久,江鱼反倒怀念起无人问津的日子,只是没有自由,却不用时刻担心面对那番令人毛骨悚然的亲近.......
前些日子宋仲成命人送来的那副耳饰,江鱼一眼就认出那是江禾从她这里搜刮走的其中一副,不知为何落回宋仲成手中。丫鬟收起时发出的惊呼才惹得她注意到上头不知从哪沾染的血迹.......
这便是宋仲成了,他什么都不会说,只由着你私下猜忌。
小楼消息虽然闭塞,仍有每日外出采买的下人,说嘴时总能带回一些外头有趣的事物:好比汉王府那位青阳县主东宫花宴之后莫名转嫁兰家、再好比等不回女儿返家探望的夫妇寻到汉王府见人,却被用五十两银子打了出来……
“指定是用来买命的银子。”
“谁说不是,不然何至卖身不过二十两,汉王府这一下就拿出五十两封口。”
“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也可以了,毕竟还有五十两.......”
……
听得的闲话,江鱼不由得想起许久不曾出现的江禾以及那副无端送回的耳饰,串联一处大抵可以拼凑出:凶多吉少了是吗?江禾.......
见她不语,宋仲成搁下毛笔:“怎么又不说话了?”
“先生不肯吐露烦由,江鱼亦不敢妄测先生心意。”
“你想知道?”宋仲成来了兴致,拉起她的手走至软塌:“与你说说也好……”
一连数日,潇湘馆被上门衙差搅弄的做不了生意,宋仲成再如何了得,也只是代领操持的管事,昨日东家的人已经进京发难,这是从来未有过的局面。
只说衙差为难,却对背后缘由只字不提,就是此刻做出一副真心相对的作态,依旧是不尽不实。
江鱼强忍着被宋仲成环住腰身的恶心异样,像是宽慰道:“既是令先生都解决不了,想必东家那处亦能体受先生难处........”
“若所有人都如你这般体贴人意便都好了。”宋仲成好似浑然不觉江鱼僵硬的身体,自顾自将脸埋入她的脖颈,暖意幽香萦绕,总能令他获得一丝短暂的宁静。
等了许久,久到江鱼都怀疑宋仲成睡着了,欲要尝试脱身将人安置榻上时,动作才起就对上一双骤然睁开的眸子:“可是压得你累了?”
“不……”
受了惊吓的反应总是这般真实,肆无忌惮的打量惹得江鱼很快收拾好一切,宋仲成却是倏然大笑起来。
许是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江鱼这次只静静等着那阵笑意休止。
“难为你了……”虽是在笑,心间却是黯然惨淡参半,等他觉着累了,宋仲成凝视着那个始终试图避开他视线的身影:“可是人总是要言而有信。”
“什么?”江鱼不解,回应她的只有整理衣衫的背影。
踏出小楼时,宋仲成已经恢复平日的神色自若:“与顾家来的那两个人说,最快三日,这场麻烦就会结束。”
“是。”
这回不止潇湘馆,鎏金坊、解语斋……甚至他瞒下顾家私下经营的食肆茶馆都出了岔子。他让人托请从中调和的几位朝中大员这次却是一点用场也没派上,直至闻讯赶至前来问责的英王世子府中来人,他才得以弄清内情:背后竟是楚狰主使一切。
毫无缘由,是的,毫无缘由。没有提及江禾的尸体、他派去的心腹,更没人提及那个经他授意刻意引去的杨家表姑娘.........明面上的罪名都是每家避免不了的错漏,放到平日多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为楚狰的加入 ,全部人皆是认定了是他们不知何处得罪了楚狰。
只不过稍稍试探而已……如果说最初那个心腹的销声匿迹还会让他惊疑不定,接踵而至的麻烦却是让宋仲成更加确认了他认为不对劲的地方:楚狰对那个杨家表姑娘实在过于在意了些。
如今楚狰不顾后果地咄咄逼人,无非是要逼得他不得不出面应对。这个时节虽比他计划的提早一些,却是终归要见的,不知为何宋仲成竟有些期待楚狰见到他时的表情。
……
竹帘掀起,伏在窗边的人影回头,苦着脸道:“又来了……”
“什么叫又来了,你受了伤不能吹风!”杨清月不由分说上前将窗户合上,瞥见秦君宁失望的表情,只好又留了一道缝隙。她是受杨凌风私下嘱托才得以知晓秦君宁肩上的伤处,于是便主动担下日日换药的差事。
“皮外伤而已,阿奴伤得比我还重。”
“还顶嘴,阿奴可比你听话许多,杏儿每次结束得都比我快些.......”
受伤一事能瞒下杨家诸人,她们费了许多心思,秦君宁认命揭开衣襟。
伤处已然结痂,却还是有些瘆人,尤其待嫁女儿身上留下疤痕总会被未来夫家认为不洁........杨清月生怕弄疼了秦君宁,手里忙活间仍不忘找着话题,等敷过消痕的伤药,才算有功夫认真说道:“母亲一直要来谢你。”
秦君宁疑惑:“谢我?我最近做什么了?能让二舅母与我道谢?”
“是为着凌风的事。”王氏如认命般逼着自己接受杨凌风弃文从武的决定,却对自己儿子资质还是了解的,更是提早做了最坏的打算........这回如果不是楚狰主动开口说服杨老爷子,杨凌风入神机营一事怎会如此顺利?无端得了一个好前程,可不得重重相谢?
“凌风自己争气与我何干?”秦君宁不紧不慢整理衣襟:“再说了,我要是平白担了这份谢名,大舅母那处又会如何想我?”
提及李氏,两人对视下皆是无奈。从楚狰求娶开始,李家送过多次帖子,虽是杨家出面推拒,但是李氏好像认定秦君宁对李家还有怨怼,连带着平日碰见总是带着小心翼翼,反倒失了素日的轻松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