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娇允刚回到府里,就听见监察院里的人被放了。
所有的,活着的人。
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本来她准备和上官丞相计划先把人救出来,再慢慢还他们的清白。只要人活着,一切都好说。
是谁?快了他们一步?
她带着疑惑回府的时候,看见了谢长年和谢蓝汐,站在府院门口等着她,面色有些凝重。
见她回来了,两人快步跑向她。
“走吧,去我房间。”谢娇允说。
绿韵支走了周围的丫鬟,关了门,他们三人才真正像与世隔绝一般。
“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天前。
监察院。
“外边有人击鼓!走,时阀,去看看。”谢长年说,又看向身后的同僚,你们先在公堂上候着。”
“行啊,快去快回啊。”穆济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而等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个道士打扮的人候着了。
谢长年说:“进去吧,有什么事里面说清楚,也不要隐瞒,我们自会帮你解决。”
“来不及了!”那道士哭丧个脸,“各位大人,我偶然间路过一个村子,发现…里面有略卖者,好多孩子都被他们拐了去,不知道要做什么。”
“什么?!”两人一惊。
竟有此事。
时阀连忙跑进去招呼里面的同僚过来,而谢长年则是看着那个道士:“道长,说的可是属实吗?报假官也是罪哦。”
那道长忙摆手:没有,绝对没有,说假话是要被天谴的,我向祖师爷发誓,所言句句非虚!”
谢长年看那道士一脸诚恳的样子,又看了看后面赶来的同僚,对道士说:“那便请道长给我们带个路了。”
“好好好,你们跟我来就是。”
道士在前面带路,一行人在后面跟着,时不时警惕着周围的情况。
“嘿,小伙啊,你是个什么官职啊?”那道士问谢长年。
“监察院提司。”谢长年说,“还有多久?”
“年轻人,这点路都走不动了?”道士调侃,“想我当年可是……”
剩下的众人:“……”
他们怀疑这个道士在耍他们,并且带他们兜了半天圈子,谁家好人走了两个时辰到不了地方啊?
一天十二个时辰,走这个便花费了两个时辰?鬼打墙吗??这么难走!!
“到了到了,就是这个村子!”那道士正准备向前走,却被谢长年用长刀鞘拦了下来。
只见谢长年做了个手势,后边的同僚便自动分成几队,朝着村子的两边跑去。
道士:“这是……”
谢长年解释:“围村。若真像你说的那样,让村子里的所有人必须一个不落带回去审才对。”
看着布署完成之后,谢长年才号令。
“走!”
“是!”
在大事面前,少年人都开始认真起来,并且语气都是正经的。
谢长年进了村子,里面穿插着密密麻麻的人,看起来并不会发生拐卖孩童的事。
但,知人知面不知心。
就当谢长年准备深入调查的时候,几个小孩拦住了他。
“大哥哥,你是来救我们的吗?”一个小男孩哭道,“这里好多坏人,他们把我们拐到这里,说过几日卖去人市,大哥哥,你救救我们好不好?”
坏人?拐?
谢长年打量了一下那几个小孩,除了瘦些,衣服破旧些,并没有什么被虐待的痕迹。
且不说他这是在村门口,若真是略卖者,也断不会把他们放出来向自己告状。
谢长年蹲下身子,“小孩,骗人会长丑的,告诉哥哥,为什么要骗人?”
“哥哥,哥哥,我没有骗你。”那个小男孩说着,快急哭了,“那些大人今日一起去山上上香了,今天是他们儿女死的日子,所以我们几个才跑出来的。”
一旁的小女孩也跟着哭,“我们几个平日表现比较好,能有一口饭吃,但是其他伙伴就惨了,身上好多伤的,哥哥,若是不信,可以跟我们来。”
小女孩说着,招呼谢长年他们跟着她走。
谢长年本是心存疑虑,若是那个道士和其他人一起算计他们,那这次去估计有些不太美好,毕竟这个地方这么偏僻……找是很难找到的。
但……他又看了看面前几个哭唧唧的小孩,咬牙心一横。
算了,赌一把吧。
“跟上。”谢长年招呼着后面的人。
他们带谢长年去的地方是一个猪牢,臭烘烘的,没进去就能听见小孩的哭声以及猪的哼哼声。
(猪牢:古代的猪圈。)
谢长年等人忙赶过去,一看。
所有的小孩都抱在一起,身上破旧的衣裳鞋子里沾着猪粪,看见他进来,又是害怕,又是警惕,甚至有的小孩已经抱住了头。
“你…你们……”谢长年喉咙一哽,说不出来什么,只觉得有些心酸。
时阀:“孩子们,不要怕,我们是官府的人,是来救你们的。”
孩子中的一个颤颤巍巍站了出来,语气颤抖,带着些不信任但又不想放弃希望般,“真的吗?这里的人天天打我们,让我们吃好多难吃的东西……你们是真的来救我们的吗?”
“对……”谢长年说,“你们安全了,哥哥会处罚那些伤害你们的坏人,但在此之前,还是得请你们跟哥哥回一趟监察院做记录,可以吗?”
“好。”孩子们连忙点头。
直到过了黄昏,才远远地看见村口走来了一群大娘大爷。
“抓!”谢长年打了个响指,四周便闪过蓝白影,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涌出来。
那群大爷大娘都懵了,反应过来脖子上已经悬了把刀。
“不准动。”一个监察院的人说。
这才有人知道大事不好。
看着对面那装束,是当官的,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们的孙子。
“我囡囡呢?你们把她放哪去了?”
“当官的,警告你们别动小孩,我们村虽是个落魄村,但我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要杀要剐冲着老头子我来吧,反正也活不了多久,官老爷,行行好,放过我的乖孙,他们是无辜的!”
“……”
为什么…会这么说?买惨还是……
可是看他们的眼神都含着担忧和恨意,甚至不少人忍着泪。
是装的吗……可是那群孩子明明都那么说了。
谢长年罕见地撞进了死胡同,甚至是遇见了难题。到底…哪边才是真的?哪边又是假的?
这时,在他身后的孩子们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角,等他回头看,却发现他的后面跪着一群孩子。
哭着,难过着,像是饱受了很大的痛苦。
“哥哥,就是他们欺负的我们,你快把他们抓走吧哥哥!”
“求你了,哥哥,他们经常打我们,还不给我们饭吃,我们怕他们……”
“他们对我们这样就够了,若是日后再有其他小孩,那就惨了……”
“对啊对啊……”
大爷大娘们直接愣住了。
“囡囡,我是你奶奶啊!你不记得我了吗?奶奶怎么会欺负你呢?”
“乖孙,你怎么会这么说呢?莫不是有人给你下咒了?还是这群当官的欺负你了?告诉爷爷,爷爷帮你打他们!”
“呜呜呜——”小孩的哭声打断了他们,“就是你们欺负的我们,你们还让我们吃猪饭,这群官兵哥哥是好人,我不许你们说他们。”
这到底是怎么个事?
监察院其他人也很无奈。
“行了!”谢长年颇为头疼,“有时候真的假的,带去监察院一审便知。”
“带走!”
监察院。
谢长年说:“你们选几个人出来说说话吧,这么多人,七对耳朵都听不过来。”
“好。”孩子们和大爷大娘们都同意。
谢长年点头,又给穆济递了一个奏折和令牌,看着他,“劳烦穆兄去趟皇宫了。”
穆济没有半分犹豫:“好。”又看了台下众人一眼,匆匆走了。
一刻钟后。
也是终于选出人了。
“官爷,我叫张翠兰。”一个大娘道,“孩子们都叫我张婶,我是在聊晨村里长大的,膝下无儿无女,这些孩子并非是我们拐卖的,我们做不来略卖者那一套,不少孩子是在我们村生的,还有不少是我们捡的,那些父母不要他们的,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村子虽然穷,但是养几个孩子也还过得去,就是少吃几顿饭的事。”
“外村的姑娘看不上我们村,所以我们村好多人都找不到伴儿,刚好这群孩子的到来弥补了我们的一些遗憾,我们村子是我见过最最善良的、朴实的村子,这群孩子……”张婶看了看旁边跪着的孩子们,“这群孩子们平时是最懂事的,也不让我们担心,闲来时候还会给我们捏肩聊天儿,他们怕是被有心人害了,过错不在他们,是我们不该留他们在村里……”
“说完了吗?”谢长年问。
“是。”张婶说。
“轮到你们了。”谢长年看向那群孩子们。
“我叫李肉饼。”
一个男孩说:“我不是那个村子里的人,我的伙伴们也不是,我们是被他们绑过来的,村子里的人对我们很不好,我们经常被折磨,我们也想过逃,但是每次都会被他们抓去,又是一顿打,我们不喜欢他们,害怕他们,终于,我们发现他们一年有一天的日子全村人都要去上香,所以我们逃了出来,然后遇见了你们……”
“……”谢长年被气笑了,“两种说法,你们倒是会让我猜的。不过…”他话锋一转,琥珀色的眸子带着些冷冽,“你们为何全村人都要去上香?你们的子女是同一天没的?”
两群人都不反驳的一点是全村人会挑一个时间去上香,可,真的去上香吗?还是别的什么?
那些大爷大娘低下头来,像是想起来什么,很多都泣不成声。
张婶面色沉重:“是,同一天没的。是你们城里有钱人干的……把我们村子里的年轻男女全抓去了,死了,还知会我们,让我们去捡尸体…呵,哈哈哈。”她眼神噙着泪,痛苦在脸上甚至不加掩藏,“城里有钱人害死我们村子里年轻的,所以当官的来害老人和孩子了吗??!好啊好啊,不让我们聊晨村活了!都不让我们活!!”
谢长年愣了,而后尽量语气平和道:“大娘,你先冷静一下,这些事我们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只是为何你们当时不报官呢?”
报官?
不少大爷大娘心里冷笑。
张婶甚至直接“呸”了声,眼睛瞪大,声音凄惨,带着怒吼,身子被气到发抖,“报官?哈哈哈!你让我去报官??你当我没报过?!!我十三岁的女儿和我一块来城里买菜,被那什么狗屁世子强虏了去,我去报官,你们管了吗?说什么等等,我等啊,等了七年,等来了我女儿的尸体,我不能当我女儿死了,只能是认这个命,甚至当自己没有女儿!我现在告诉你们,你们敢管吗?”
“我管!”谢长年拍案而起,“大娘,你的女儿不会这么惨死,我帮你管了这事,也请你相信我们,给我们一点时间,让我们一件一件来,可以吗?”
几乎是询问的语气。带着请求。
这是当官的人对一个嫌疑犯的请求。
给我些时间吧,让我好好调查,我一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的!
张婶一怔,神色有些动容,又看了身后的那些村里人,冲她点点头,顿时明白了,对谢长年说:“官老爷,你倒是挺好的,那我们就等你们的结果。”
“只是……”谢长年犹豫道:“你们现在还不能走,可否先去牢狱里待一会儿,我们会给你们准备最干净的牢狱,伙食上也会有保证。”说完又补充道:“孩子们也会一样,只是现在,孩子们需要和你们分开关押。”
“……好”
等公堂上的人散去,谢长年又连忙奔赴后院,看着在一群人在翻黄册。
(黄册:古代登记户口的本子。)
“如何,翻到了吗?”谢长年问。
验证他们谁说的是假话,最好的办法就是翻黄册的登记。孩子们身上确实有伤,但不是长期造成的。
“没呢。”一个人说,“聊晨村地方偏得很,单单是找就很费时间,更别说还有那么多户人家,总得一个个核对好。”
“行,我也来帮忙。”谢长年说。
终于,一群人忙活了半天,在一个十分不起眼的黄册找到了他们想要的答案。
“……”
“那群孩子说了谎。”